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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覺得喜歡上誰很難,現在知道了,原來假裝不喜歡也很難。
不知道這場停電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天氣似乎有了好轉跡象。空氣中涌動著雨後獨有的清新,混雜著淡淡的海洋氣息。雲被吹散,露出奶白色的天空。柯嶼第一反應是看手機電量——好歹是充上了。小房間裡沒人,柯嶼下樓去,見商陸蹲在門口,逗一隻小土狗。
「怎麼起這麼早?」他跟著蹲下,對小狗伸出手嘖嘖兩聲,說一聲「早啊」。
商陸聽得笑起來,「狗有早安,人沒有?」
柯嶼搭著他的肩膀起身:「狗有早安,人有早餐——等我洗漱好帶你去吃,有一家海鮮湯配粿條很好吃。」
到鏡子裡一看,頭髮亂得慘不忍睹,眼神里卻是壓抑不住的笑。心情和天氣一樣好。柯嶼對自己笑了笑,搖了搖頭:「跟狗比。」
他平常穿衣服就簡單,回了家鄉更是從頭到家一身優衣庫完事,連帽衛衣運動褲配帆布鞋,漁夫帽壓著臉,看著就柔和舒服。木門落鎖,商陸跟在他身後在窄巷內穿行。
颱風的預警讓島民心慌,到處都是搬貨物釘木框的忙碌身影,但生活還是要過,沿路兩邊該擺的攤位一個沒少,籮筐簸箕里盛著鮮靈靈的瓜果蔬菜,紅色水桶里游著河魚,海魚貝類則整齊碼著。稱還是古老的桿秤,電動車騰挪轉移靈活又擁擠,討價還價的聲音都是潮汕話,商陸只能聽個熱鬧。他偏過頭看柯嶼,對方破天荒沒有戴口罩,一張明星臉坦然地暴露。
到路口了,又轉進小巷,一家簡易的門面外支著幾張圓桌,已經有客人光顧。柯嶼走進屋子,用潮汕話喊「忠叔」。碩大的灶台下沉嵌著一口大鍋,鍋後掌勺的男人抬頭看過來,「島島!」
他一喊,食客都回頭張望,柯嶼豎起手指噓一聲,「兩碗海鮮湯配拌粿條。」
揀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給商陸倒茶。潮汕人走到哪兒,茶就喝到哪兒,從睜眼喝到閉眼,從清晨喝到深夜。
「以前在這裡幫過工。」柯嶼支著下巴看商陸,眼神被帽檐遮住了,商陸幫他卷了卷,露出漫不經心的雙眼。
「上次去你家,還以為你不會做飯?」
「是不太會,偶爾興致來了對著食譜試一試而已。小時候在這裡只是幫忙磨米漿,做腸粉時幫著打包打下手。」
「僱傭童工犯法。」商陸壓低聲音。
柯嶼笑了起來,「好天真啊少爺,他不雇我,我連學都上不起。」
「你奶奶……」
柯嶼笑容淡了些,熱氣騰騰的海鮮湯端上,他給商陸遞過筷子,「先吃飯。」
海鮮湯臥著鮮蝦、青口、蛤蜊和生蚝肉,湯色清凌鮮香撲鼻,粿條是拌沙茶醬的,入口口齒生香。
「吃得慣嗎?」柯嶼問。
「嗯。」商陸回他,覺得一口海鮮湯把整個人從裡到外熨帖。行動勝過言說,他吃得乾淨,柯嶼托著腮調侃:「我要是有個像你這麼乖的弟弟就好了。」
商陸沒理他,等付過錢走上街,他很輕地勾住柯嶼的手指:「不要是弟弟。」
柯嶼心提到了心口,手指動了一下想抽走,商陸更深地彎曲、更緊地扣留。
兩人成了勾著手指並行的模樣。
「鬆開。」柯嶼低聲命令。
「別緊張。」商陸聽話地鬆開,「什麼時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你上街?」
「我是明星——」柯嶼止住話,抬頭,商陸似笑非笑,他臉紅了一下,故作鎮定地改口:「你誰?憑什麼讓你牽?」
商陸沒回答他。兩人走回巷口開車,柯嶼連藍牙,在APP里找到收藏的地點,「跟著導航走。」
近四十公里的路,地點在山上。
上午九點未到,濱海公路上空無一人。這裡的天一刻一變,早上還澄澈的天空現在已經布下了陰雲,連帶著海水都看著渾濁。
「你的電影是有關賭徒的,所以我今天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賭徒。」
盤山公路越走越高,因為風大的緣故,滿山的風車都已經停止運轉,只巨大而靜默地站立,像機械怪物。
「你劇本里描寫的那種賭徒的癲狂太懸浮。賭到傾家蕩產從樓頂跳下的有,但一般是內地過去的大老闆,還有一種賭徒,他本身就沒有錢,本身就是下水道里的蛆泥坑裡的豬狗,他是不會跳樓的,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寧願被高利貸砍斷手砍斷腳,寧願逼自己的妻子出去賣,寧願東躲西藏暗無天日,也還是要賭。」柯嶼平靜地說著,轉過臉面對商陸:「我今天就帶你去見見。」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在一棟白色樓房前悄無聲息地停下。見有車來,保安出來詢問,戒備的臉半道變成客氣的笑臉:「柯先生。」
柯嶼點點頭,商陸隨他走進院內,一個穿護士服的人迎上:「柯先生好。」看向商陸,「這位是……」
「你不用管。」
護士點點頭,「良叔在活動室。」
樓很老了,但看得出來有翻新修葺過。風格還是老式的蘇聯式聯排辦公樓,看著像工廠廠房,又像學校。格局很奇怪,面朝外的長廊一間挨一間,只有很小的窗戶和門。
「只有最外面的房間可以看到天,每個月,表現最好的病人才有機會搬到這些房間裡,其他的都在無窗房裡。」柯嶼介紹得漫不經心,甚至笑了笑:「是不是很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