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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時天都還是黑的。寫滿批註貼滿標籤的劇本就壓在臉下,柯嶼反應了會兒才想起自己是背台詞睡著了。
燈開著,從門縫漏出一線,在黑暗的客廳里顯得扎眼。
商陸又敲了一下:「柯老師,你睡了嗎?」
柯嶼披起外套,把劇本塞到枕頭底下才打開門:「有事?」按亮手機……見鬼,凌晨三點。
眼前一花,是商陸抬手晃過,繼而感覺頭髮被扯了一下——商陸兩指夾著藍色的便簽紙:「趕著考研?」斂目垂眼掃過:「飛仔在這個時刻意識到自己愛……」
還沒看完便手裡一空,柯嶼劈手搶走:「年輕人要講禮貌。」
「你的日記?」年輕人得寸進尺。
柯嶼冷道:「管得著嗎。」
商陸無所謂,只把手中一沓稿紙遞出:「分鏡。」
一共二十張,彩濃烈,但並不亂。柯嶼一眼就看透了:「晚上是橘紅色,白天泛白低飽和——同一個人,24小時的兩種世界。」
商陸一手扶著門框,懶洋洋問:「為什麼晚上是橘紅色?」
柯嶼看著他隱藏在眼鏡後的雙眼,看上去似乎睏倦極了,但依然有那種遊刃有餘的堅定。他揣摩著鏡頭:「你考我?」
「你是主演。」
「色彩是電影的情緒,橘紅色,是性、暴力、血腥——或許也是一種神秘,白天的低飽和我不懂。」柯嶼如實說。
商陸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只說:「開始吧。」
「……現在?」柯嶼抬頭看了眼藍沉沉的窗外,又再度看他……用一種「你沒毛病吧」的眼神。
「說好的,今天的你都歸我,」商陸抬腕看一眼表,讀道:「凌晨三點二十分——過十二點,該履行承諾了,灰姑娘。」
被漫不經心調侃完,柯嶼眼前一花,眨眼間對方手裡又捏了一張便簽紙。
「多用功啊,貼一腦袋都是。」商陸挑眉,順手往他額上一貼。
柯嶼:「……還有嗎?」
丟人。
「沒了。」
柯嶼保持懷疑地看著他。
商陸笑了一聲:「真沒了。」
柯嶼放下心來,轉身要去洗漱的瞬間又被拉住——「等一下。」
高大的青年倏然靠近,手停在他的領口,垂眸凝視他:「可以嗎?柯老師。」
……流氓的紳士。
柯嶼張了張唇,卻沒發出聲音,只聽到自己胸腔的震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因為靠得那麼近,他甚至聞到了商陸手腕和呼吸間的香味,松木的沉香和一點甜。
他穿的是墨綠色的襯衫式睡衣,絲綢的光澤,手摸上的時候,有滑膩柔軟的觸感。商陸讓視線克制地停留在領口,很快又摘下一張便簽:「這裡還有。」
人離開,令人緊張的壓迫感也無形消失,柯嶼冷著臉:「別靠這麼近。」
「抱歉。」沒點真心實意的語氣,反倒還添一句:「睡衣不錯。」
洗手間門被砰地摔上,柯嶼撥開水龍頭,在充沛的水流聲中低聲罵了句「靠。」抬起頭,已經氧化的方鏡照出他燒得慌的臉。
縱使是寧市,冬天天也亮得很遲。只是四點的光景,月亮很淡,像畫在空中的。整個城中村都還在安睡,空氣中瀰漫著一夜夜宵後的炭火味,垃圾桶滿得溢出,兩隻流浪貓蹲在蓋子上舔爪子,見有人經過,漆黑的眼睛嚴肅地注視著他們。
這一拍就拍到日落。
所有的拍攝地點和機位商陸都提前踩過。柯嶼跟在他身後,穿過買菜的嬸嬸伯伯,穿過接孫兒回家的大爺大媽,倏爾想起昨晚上在GC中心時的摩登大樓,一晃神,滿目就又是布滿電線的天際線了。
這裡的巷道錯綜複雜,但商陸輕車熟路。
柯嶼手裡握著純淨水,嘴裡咬著煙,從背後眯眼打量這具年輕的身體。對方背影高而挺拔,略收身的T恤勾勒出他的肌理線條。兩側舊樓林立,千篇一律的紅黃小方格,就連店鋪的名字和招牌也毫無美感,只有商陸的背影格格不入。
「你什麼時候對這裡這麼熟了?」柯嶼收回目光,指間夾著煙沒話找話。
「你在士多店上班的時候。」
「你把這裡都走遍了?」
「每一條巷子。」
柯嶼沒加他微信,心裡想,那每天的微信步數一定很可觀,大概能霸占他朋友圈封面。這個念頭悄無聲息划過,一念之間,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商陸的任何聯繫方式。
到黃昏時,商陸敲響了一戶阿嬤的門。大約是提前打過招呼,對方並不意外。商陸用一口流利的粵語與她聊談,帶著柯嶼上四樓。一道狹窄的鐵門上掛著把已經打開的小鎖,被推動時發出咯吱的聲響。
一片開闊的陽台花園。
平整的水泥地上或高或矮種了十幾盆月季和山茶花,另外還有一些蔬菜瓜果和藤蔓植物。牽牛花和爬山虎的綠藤纏繞著竹編的涼棚,下面擺了兩張躺椅和一張小圓木桌,南天竹修長,雞蛋花茂盛,皂莢樹的葉片在陽光下有輕盈的透亮。露台一角是兩根晾衣繩,主人家的白色汗衫在日暮前的風中鼓盪。
「很漂亮。」柯嶼禮貌性地在門邊掐滅煙,仿佛怕香菸唐突了這些開得很好的月季。
「季羨林寫過一篇文章,《自己的花是給別人看的》,他在德國遊學,看到家家門前窗口都有種花的熱情。其實寧市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