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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網上沸反盈天之時,蘇慧珍悠悠閒閒地坐陽台上喝下午茶。香港的人居條件出了名的逼仄,但她有自己的半山別墅,位置縱然偏了些,卻也是實打實的富商鍾愛的風光。太久沒接採訪,她一邊往英式骨瓷杯里注入茶湯和牛奶,一邊用心聽著手機里播放出的屬於自己的聲音。
表現得還是有一些緊張,不過現在這些娛樂媒體的鏡頭感也不比當年,讓她找不到曾經正當紅時,無數隻話筒對著自己的那種炙手可熱的感覺。
電話鈴聲響,傭工將鎏金電話座恭敬拎到她跟前。
這年頭用座機的已然不多,但蘇慧珍一直惦記著小時候歐美電影時,那種纏繞著電話線濃情蜜意的畫面,有富貴閒人的感覺。她保持著座機接聽電話的方式,且電話線要夠長,能夠由傭人伺候到任意一個角落,「太太」二字也是不能省略的。
「太太,您的電話。」傭人說。
蘇慧珍飲一口茶潤過嗓子,待又一聲脆鈴響過後,她握住手柄輕巧提起,貼耳,聲音輕柔富有氣質:「你好。」
電話那頭是裴枝和。
「寶貝今天怎麼閒得這麼早?」蘇慧珍心算時差,現在差不多是法國上午十點多,應當是裴枝和排練最忙時。
「柯嶼的心盲症是真的嗎?」
蘇慧珍輕柔一笑:「怎麼了?」
「媽媽是怎麼知道的?」
「嗯……」蘇慧珍長腿交叉搭起,人斜斜地軟進椅背中,「你不是撿到了他的筆記本嗎?媽媽後來也看見了,加上這幾個月看他演戲,猜了一些。」
「就這樣?」裴枝和剛搜完心盲症,心裡還處於難以置信的狀態。這是個罕見又隱秘的症狀,許多患病者甚至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自己有這個病。
靠筆記和演戲…在身邊沒有先例的情況下僅憑這兩件事推測出,恐怕心理醫生也要自嘆不如。
蘇慧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她不會對任何人承認,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柯嶼到底有沒有心盲症。
心盲症是什麼鬼東西?早些年是有個黑老大想找她拍戲,令人編了這樣一個有關的劇本。劇連海淵動用關係幫她拒了,但「心盲症」這有意思的三個字卻刻進了她的腦子裡。
柯嶼到底有沒有心盲症?無所謂的呀,這種事情,便如說某貌美女星有狐臭、某英俊男星是禿頂一樣,只要按上了,就無從證偽。
最重要的是,商陸的天才只能有裴枝和一個。
只要他對他天賦一廂情願的想像被打碎,那麼失望、放棄、離開就都只是時間而已。
「是柯嶼自己跟我說的。」蘇慧珍信手拈來地扯謊,「媽媽也只是猜測,只是看他演戲那麼辛苦,就想著幫幫他,他感激我,才主動跟我提了這件事。」
裴枝和心揪了起來:「那你為什麼要跟記者說?」
蘇慧珍的目光不悅地蹙了一瞬,嘴唇弧度卻仍彎著,「我是無心的,你看到了,記者這樣編排我一個快五十歲的人,他的經紀公司又推波助瀾,我不這麼說,誰會信我?你爸爸也要誤會——」
裴枝和不客氣地打斷她,「你不要跟我提他。」
「好好好,」蘇慧珍哄著,「寶貝,你不是討厭他嗎?怎麼現在還責怪起媽媽來了?」
裴枝和被他問愣,心口那種難以呼吸的酸澀順著他摒著的氣息一絲一絲泄漏。
商陸覺得他是天才,他媽媽把這個天才的泥胎假塑給摔得稀爛了。
又想起柯嶼那本密密麻麻的筆記本,雖然在片場只略看過他幾場戲,也覺得他進入角色慢,有時候要過好幾條才能摸准,但總算是認真的。
有時候看他那麼認真執著的樣子,心裡的不屑也收斂了起來,被一種動容所浸染。
藝術之路蜿蜒曲折,藝術女神捉摸不定,神在這條朝拜的道路上早就設置了障礙重重。他不能對一個上下求索而不能的同道之人落井下石,嘲笑他的先天缺陷。
物傷其類,裴枝和不想承認自己那一瞬間奔涌而上的感同身受,認真地一字一句說:「商陸會傷心。」
心口被他氣得滯悶,蘇慧珍拔高聲音:「我看你是傻了!」
「你不懂,你這樣是毀了他。」
「你怎麼跟媽媽說話的?」
「你說他有心盲症,就好像跟別人說我是聾子,說一個米其林主廚其實早就沒有味覺,一個調香師的鼻子是失靈的,再努力,別人也要因為這個先天的缺陷質疑他,作品再好,觀眾也要說『難怪是心盲症演出來的戲啊,總覺得哪裡差點味道』——他信任你,你不應該跟記者說。」
貝多芬晚年聽覺漸失,尚寫出了命運交響曲。
可不是每個人都是貝多芬。
而每一個追求藝術的人,也都不想成為貝多芬。
蘇慧珍攪弄伯爵紅茶的小銀匙停頓了下來,神色徹底冰冷:「裴枝和,搞清楚你的身份,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裴枝和沉默了下來:「媽媽,我和商陸還在法國的時候,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去追求他迷惑他。」
蘇慧珍也承認這一點。
是他自己浪費了大好時光,這樣青梅竹馬的深厚情誼,商陸也沒有交過女朋友,他要有自己的手腕和膽量,這個不設防的商家二公子早就是囊中之物。
「是你自己膽小。」她寵溺地取笑,帶著真心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