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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保溫餐盒提到身前,「能否等我把飯給姊妹送到?她身體虛弱。」
司機從前排車窗探身請示,隨後用手指向醫院門口,「好,老闆在這等您。」
根本不記得怎麼故作從容地把飯送到阿詩手裡,她藉口有事,匆匆下樓,好像慷慨赴死。
想到自己與唐允說好兩點之前一定回弘雋,像是有了保證,放心去見溫至臻。
坐上車的瞬間,前排車窗升起,夏日裡的空調好冷。
溫至臻側過身,對她露出慈笑,蘇綺低頭,緩緩摘下墨鏡,猶豫再三開口叫人,還是舊時稱呼。
「契爺。」
溫至臻笑意更深,「昨天看到你的瞬間,就猜到一定是Pearl,從小就生得這樣靚,沒變過。」
他心思深又細,蘇綺額頭的疤,明明弘雋員工都看不出,他看得出。伸手作勢要碰上去,蘇綺下意識閃躲。
他從容地縮回手,又嘆了口氣,「你活著都不叫我知情,Childe也不講,做契爺的多擔心你們知不知道?太胡鬧了。」
她渾身不舒服,一點也不想演戲,驟然抬頭看向他,滿眼憎恨。
「為什麼還要假裝?七年了,是人是鬼我看得清。」
溫至臻笑容僵住,短暫沉默。
隨後問她:「你裝都懶得裝,不怕我把你交給唐協亭?」
又自言自語,「不對,你現在就在唐家人手裡。」
溫至臻顯然已經調查過她,蘇綺不可抑制地顫抖。
她問:「你現在要把我滅口?」
溫至臻搖頭,「唐協亭做事不乾淨,活該惹禍上身。契爺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把唐家攪亂,否則也對不住這張臉。」
無恥至極。
他又說:「讓我想想,Pearl原本計劃——把唐家攪亂,唐家父子死死傷傷,再通過Childe回溫家,策劃我與他反目?」
她在他面前始終是小朋友。
蘇綺一句話都講不出,手指摳到泛紅,就差自殘。
「你這樣的話,契爺很難做啊……」
夏末的熱總是不夠盡興,他講出口的話好比火上澆油,熱度漫過火焰山。又把冰刃穿刺進蘇綺鮮活的心臟,兩極之中愛恨交加,最終通通入局,誰也難逃審判與死亡。
壓垮她內心最後一抹寫著遺憾的純,多少往日回憶頃刻間葬送,豕分蛇斷,兇手是誰?
人人都是兇手。
「你與Coral從小被世謹保護太好,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險惡。」
「我與唐協亭同謀,蓄意已久,Childe當然知情。」
「Pearl,還是太單純了。」
插pter 55
她好像徹底被舊事碾壓過去了。
最後一扣與溫謙良嚙合的齒輪,她依依不捨地任它生鏽,看它破舊,還是要斷裂脫軌,永無回頭。
昨天溫至臻顯然是送康嘉茵來醫院,又看到溫謙良座駕,以及這對惜別的舊情人。他不會允許溫謙良與她這個「身份不明」的廟街市民有任何再續前緣的機會。更要她徹底絕望到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信念去獻祭於唐家。
一時間分不清楚,直白的壞與暗昧的壞到底哪個更容易接受?
曾經以為是前者,如今又偏向後者。
溫至臻年過半百依舊保養得宜,年輕時困頓那幾年留下的痕跡早已經洗刷乾淨。腹部好像懷三四個月的仔,卻也比同齡人好太多,他年輕時就長得俊秀,如果不知他做的惡事,你也會覺得這是一位斯文先生。
且他是粵劇迷、忠實票友,玩票性質的登台演出也有過,聲音即便到了中年,依舊掛著溫和,富有慈恩。
蘇綺仿佛應激反應,尖叫吼他:「你收聲!不准叫我!」
溫至臻假扮寵溺的長輩,對她的無理大度應對,又像面對精神受到重創的病人下一劑猛藥。
「你不願面對殘酷現實,我理解。可謙良確實知情,不信的話大可以去問他。」
「當初溫氏發展遭遇瓶頸,世謹不願與我合作賭船業務,你在Childe面前又總是那樣驕傲,我們父子倆面對你們蘇家人——真的好艱難啊。」
「如今契爺在溫氏等你,如果你能活著從唐家走出來,再斯斯文文與我談舊事。」
他強制性地拍拍蘇綺的頭,「去吧,我看著長大的女仔,讓我見識你的能力。」
一切好像都說得通了。
溫謙良一次次地想要送她出國,又一次次在言語上小心試探,他心虛,他愧疚。以及他默默為自己、為曾經的他們做的所有事,都是明里暗裡的償還。
蘇綺忘記怎麼從溫至臻的車裡下來,裁剪適宜的定製裙裝像魑魅的畫皮貼在身上,她從骨子裡發涼,幾次舉起電話想要打過去,還是沒有那個勇氣,一點勇氣都沒有。
1987年12月6日,她二十周歲生辰,電影《胭脂扣》上映的第二天,蘇家出事。
那幾年溫氏經營或許並不順暢,溫至臻野心大,總想重振其父溫開麟生前的輝煌,但早些年敗掉家產導致溫氏好像空中閣樓,底基不穩。
蘇綺在包括學校的所有場合遭遇排擠,只因和Childe拍拖人盡皆知。他以為她高傲,不願與那些名媛交際,雖然她所表現出來的確實是這樣。
蘇寶珍竭力掩飾,脆弱情緒連寶珊都絲毫不知,她把自己全然地偽裝起來,可還是露出尾巴無法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