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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在我印象里,你好像不是那種說話扭捏的人啊!」
晨光熹微下,徐元青被何霜激得登時漲紅了臉,目光忽然閃躲起來。「你是不是同我哥好了?」少年語速飛快地問。
何霜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我同你哥一向要好。」
「我說的不是那種好!」
「不是那種好,是哪種好?」
「要成親的那種好!」徐元青急道,「我哥最近就像變了個人!」
我也覺得。何霜內心暗道。這使她忍不住好奇,在朝夕相處的親弟弟眼裡,徐元禮的變化到底在哪。「你倒是說說,你哥哪裡變了?」
「元青,你還不去學裡?」
徐元禮這一聲來得及時,徐元青立馬飛也似的跑了。
少年在寬闊的田野上歡快奔跑,景象十分美好。等何霜收回視線,徐元禮已經走到她身前,傾身接過她手上的藍布袋,道:「怎麼起這樣早?」
「這還早?你在諷刺我。」何霜跟隨他的步伐前行。
「這幾日,你需要多休息。」
「我休息夠多了,畢竟有你時不時地來讓我舒服——」
徐元禮神色瞬間變得不自在,慌忙轉頭看別處。
「今晚還要來啊。」何霜湊過去小聲說。
「好。」徐元禮道。
他答得這樣不假思索,反輪到何霜不自在了。
何霜的這一頓早餐變成野餐。
蔣大夫知道何霜在例假,特地將大布袋鋪在田埂給她墊坐,主動在她旁邊坐下來。
來徐元家這麼久,何霜第一次感覺到蔣大夫對自己的親近,——至少肢體反應上是這樣。而且很快,蔣大夫的話也證明了何霜的預感。
她的目光由眼前水田延伸向遠處綿延的山峰,道:「舟口鎮沒有糧食鋪子,百姓靠自種維生。幸而鎮上水田肥沃,家家戶戶都有良田,從來不愁吃食。因此即便遁世這樣久,百姓餓不死,舟口鎮還在,沒亡。」
察覺到蔣大夫有談心的欲望,何霜識趣地沒有打岔。
「我聽聞那邊商貿發達,吃穿用度,無一不需要花錢,人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想盡辦法掙錢。」蔣大夫轉將目光移向何霜,「真是這樣?」
何霜點點頭,想分辯一下,又覺得實在沒必要,只好維持沉默,靜靜聆聽。
「我自小在鎮上生活,實在很難想到那是怎樣的世界。鎮上唯一跟錢有關的人事就是元家,我一向與元家不對付,恨的便是他們處處使錢。我家世代行醫,見多了在鬼門關打轉的人,有錢沒錢,命價都一樣。」
「您通透。」何霜適時讚美道。
「通不通透的,到我這把歲數,見識也就這樣了。何姑娘,我同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鎮上或許有好多人稀罕去那邊見廣,我卻不大有這種想法。」蔣大夫溫聲道,「如我方才所說,鎮子千年來沒亡,是因著大家有糧吃。我也自幼讀史,知道戰亂、疫病、饑荒能亡國滅種,萬沒聽說過窮能致人死地,若那邊是這樣的世道,即使醫學昌明、處處奇珍異寶,我也不覺得好。」
何霜沉默,雖然她仍沒明白蔣大夫和她說這些的用意,但她發自內心尊重她的見解。其實來到舟口鎮這段時間,她也常常在想,舟口鎮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除了徐元禮,還有什麼地方能使她這樣留戀。
此外,從蔣大夫這段話里,何霜還判斷出一件事,徐元禮已經把去那邊的事告訴了家人。
不僅家人,接下來的午後,徐元禮還將事情對蔣斯微和徐致交代了個完全。
為避人耳目,何霜同他們三人一起去了後院菜地。聽完徐元禮的簡單講述,徐致和蔣斯微俱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那邊的電燈竟滿城都是嗎?」徐致問。
「這不是重點。」徐元禮道。
「重點是,你一個人過去也就罷了,為什么元青也過去了?」蔣斯微接話道,「還是你們徐元家的人有什麼特別之處?」
「對對對,」徐致後知後覺地說,「郭先生當年同船的人沒過去,我們沒過去,元軫沒過去,為什麼就你們兩兄弟能過去?」
「說到郭先生,」徐元禮目光偏移向何霜,「何霜查到記載,那邊說郭先生卒於辛酉年。」
「辛酉年不是郭先生來的那一年嗎?」徐致問。
「這個我有想過,可能性有幾種,一種是當時戰亂,檔案館可能會把失蹤人口記成已故人口。」何霜道。
「可是郭先生次年便回去了啊。」蔣斯微道。
「這是另一種情況,這種情況下也有幾種可能,一是他回去了,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死了,檔案館不知道,所以沒有更新。二是他回去了,但是隱姓埋名換了身份,無人知曉。而且上一種可能性上還有幾種分支——」
「太繞了!」蔣斯微打斷何霜,「你們既已去過那邊,為何不去找找郭先生的後人,郭先生己丑年生人,有家有口的,問他家人不就清楚是何種情況嗎?」
「問過,我們那邊法律規定不讓查。」
四人陷入短暫沉默。
所幸春日午後陽光不算毒辣,徐元禮在涼棚下支了張矮几,更曬不到太陽。何霜目光放遠,見東南在地頭追蝴蝶,心下不自覺地柔軟。
然後眼前突然出現一杯茶,何霜轉頭,對上徐元禮的視線,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等到他也露出些許笑意,何霜才接過茶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