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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禮至今未參透師傅的說法,卻自何霜這裡觸類旁通地知道了何為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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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擁抱
何霜被感冒折磨的身體一直沒好透,加上一上午的折騰,體能上早已消耗殆盡,心上也因為徐元禮堅決要走而感到無力。中午在民宿點了些餐食送上來,何霜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眼見同桌吃飯的徐元禮抬頭看她,神情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何霜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轉身去吧檯吃了藥,隨即又立刻回了房間,這會兒倒由衷希望自己能一覺睡到他不見。
何霜原以為自己心境這樣悲涼,應該怎麼也睡不著。結果是她低估了藥效,也低估了自己身體的疲憊程度。剛躺上床沒多久,她便在鈍重的昏沉中睡了過去。
迷濛中醒來時,天色已將晚,何霜精神上並沒有那種睡夠覺的滿足感,胸口仍是滯悶不已,還伴有短時心絞痛。她動作遲鈍地起身下床,拉開門,目光不由自主地直指向吧檯,室內沒有開燈,只有夕陽的餘暉灑在屋裡照明,徐元禮坐在吧檯前,正專心致志地翻看那本《繁花》。
何霜先是被這種寧靜和美的氣氛打動,嘴角幾乎露出微笑,下一秒想到他馬上要走,這寧靜瞬間變成玻璃,「啪」的一聲碎了滿地。
何霜一下子躥上了急火,動靜極大地向吧檯走去,經過徐元禮時,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地問:「還沒走?」
徐元禮把書合好放在一旁,神色並未因何霜的反常表現而露出不快。「見你睡得熟,沒有打擾。」
「你都和我道過別了。」何霜不看他,到處給自己找視覺注意力,「還打擾幹嘛?難不成還要我送你?」說話間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徐元禮沒接話。
這沉默引得何霜習慣性地去觀察他表情,見他滿目真誠地看著自己,一臉想說話,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
「你真想要我送你?」
徐元禮此時臉部有一半被霞光照著,大概因為何霜猜中了他想說的話,他一雙眼睛微微彎了彎,裡面閃動著橘色的光。
明明沒有喝水,何霜喉口卻自動往下吞了口水。
抵達遊船站點,何霜付錢包了艘船。一開始船老闆怎麼都不明白何霜只要船不要船夫的用意,還是何霜付了雙倍包船的錢,又解釋了半天,說自己朋友划船技術一流,最多一個小時,一定把船送回來,船老闆才交船給她。
隨後照舊是徐元禮在船頭撐船,何霜居中而坐。當徐元禮把船撐進河道,何霜想起問他:「你昨晚找暗門是不是偷了人家的船用?」
徐元禮搖頭,目光指向河道邊的人行道。「我沒有用船。」
「所以你穿著浴袍在岸邊走了整整一夜?」
徐元禮點頭。
「沒有路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徐元禮臉上顯露出幾分迷茫,「可是有何不妥?」
何霜贈他一個假笑,「沒什麼不妥,你的不妥應該通通算在我這裡。」
徐元禮不語。
小船緩緩在河道中前行,伴隨著晚霞的落幕,河道兩側燈光驟亮起來。察覺到徐元禮似乎對之很感興趣,何霜在萬分焦灼的心情下,突生一種報復心態,遂問道:「喜歡這個燈?」
「郭先生手記里提過一種不用燃料的電燈,彼時,電燈只有富貴人家用得上,普通百姓家裡仍用蠟燭。」徐元禮靜靜划船,「著實沒想到,一百年過去,連河道竟都用上電燈。」
「在我們這,你沒想到的、沒見過的東西還有很多。」
對何霜明顯的諷刺,徐元禮並不在意,他從神情到眼神都顯得很平靜。「你說的對。」
何霜滿口夾槍帶棒的話集體被這四個字噎回去。
小船默默又行進一段距離,何霜決定努力讓自己冷靜,不被情緒干擾,鄭重其事地和徐元禮道個別,正打算說話,不防聽到徐元禮先開口道:「何霜。」
「嗯?」
「此船雖小,然河道水深,划行要吃力。」徐元禮道,「以你的力量,恐怕不能駕馭它。」
「然後呢?」
「若稍後暗門出現,我會先將你和船停去岸邊,再——」
「你再自己跳水走唄。」何霜接過他的話。
「如何?」
「你都決定好了,還問我如何?」先前的冷靜此時全被拋諸腦後,何霜扭頭不看他,心情越來越煩躁,直後悔為什麼要心軟答應他出來送行。
「我希望你高興。」徐元禮說。
「你走我就不會高興。」
「此地一切都好,給舟口鎮一百年,也追不上這文明。」徐元禮沉聲道,「相較而言,分別只是短痛。」
「這是我的痛苦,是長痛還是短痛不由你說了算。」
「我們相識六日,往後人生,六日不過滄海一粟。」
「致命的傷害,一刀就夠了,何需千刀萬剮?」
徐元禮沉默,何霜餘光見他低下頭,良久,聽他嘆了一口氣,何霜凝神想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刻,她目光所向的前方,在河道兩側射燈路燈照射下,竟再次出現了異象,尤其是那一小段順逆流交匯的波峰,除去周遭環境和舟口鎮的不一樣,其餘都熟悉得刺眼。
何霜心臟狂跳,繼而是雙腳狂抖。
坦白說,這一趟送行何霜願意出來,多少是指望徐元禮回不去,暗門不會出現的。她控制不住自私地想,真要那樣,她還能再把他撿回去。屆時,徐元禮後續的去留,只能悉聽她的尊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