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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獨自在家打發清明節的午前時光。
在這難得的清靜里,她腦中盤桓的仍是對暗門的猜想、對徐元家人的猜想,還有緊隨而來的論道。
在被念頭灌滿的大腦里,突然,一道被忽略的線索凌空乍現,完全主導了何霜接下來的所有思考。
徐元禮同家人一起歸來時,何霜沒有急於向他求證自己的猜想。她尋了個合適的時機問他:「農曆己丑年是哪一年?」
「己丑是甲子年,六十一輪迴,距今最近的應當是2009年。」知道她對農曆年不熟悉,徐元禮沒有疑問地回答了出來。
「如果是1921年之前的己丑年呢?」
「你可以自己數,2009減去兩甲子,是1889年。」
得知這一答案,何霜以最快時間暗自完成了一道心算。而後,在徐元禮略顯疑惑的神情下,她說:「我想見老先生。」
對於何霜要見老先生的要求,徐元禮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清明當日約見老先生實在不妥,這則約見被安排在次日一早,徐元禮親自送何霜去蔣村。
船行途中,兩人之間氛圍難得的凝重,何霜不喜歡他們之間這樣。看著烏雲遮蔽的天幕、陰天的小鎮風景,何霜主動問徐元禮:「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想見老先生?」
「若你想告訴我,定然會先跟我說。」徐元禮一邊靜心划船一邊道,「你既沒先告訴我,自然有你的緣由。」
「撇開我的緣由,你就不想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嗎?」
「想知道。」
「多想?」
「程度深淺,有何不同?」徐元禮反問道。
「當然不同,你越想知道我的想法就代表你越在意我。」何霜飛快地說,「我就是想聽你說情話!」
徐元禮划船的動作短暫停頓,隨後他偏轉過頭與何霜對視,似是斟酌了許久,他說:「我不知道那邊有什麼詞語形容程度的上限,若有,那便是我的答案。」
這下何霜滿意了,兩人之間的凝重被徹底打破,她整個人暫時放鬆下來。
與老先生的約見安排在上次那座樸素的老宅子裡,是郭先生曾經住過的院落。
何霜到時,先見到院裡另兩位熟臉,都是徐元禮的後輩,老先生那一派的人。老先生的孫女也在,三人和徐元禮一起等在院中,何霜則獨自走進了正屋。
老先生端坐於西面長書桌前,正在提筆寫字。何霜進屋後,聽見他頭也不抬地說:「若須迴避他人,姑娘可把門關上。」
何霜頓足想了想,轉身關上門。
這個動作引得老先生抬頭向她看過來。
窗戶是老先生自己關的,隨後,他給何霜倒了杯茶,請她在書桌前落座。
「姑娘找我可是為論道之事?」老先生開門見山地問。
「是,也不是。」何霜道。
「哦?」老先生繼續提筆寫字。
「我來,是想問老先生借一樣東西看。」
「什麼東西?」
「郭先生留下的日記。」
老先生筆鋒定住,須臾過後,他將毛筆放去一旁,緩緩坐靠向圈椅椅背,一雙銳利的眼睛直視向何霜。
「日記一事,是元禮告訴你的?」
「對。」
「既如此,他應該告訴過你,那是郭先生的私人日記,舉鎮上下,看過的人,算上我,一隻手數得過來。」老先生輕聲道,「你若為此而來,還請轉告徐元禮,如果想要這日記,得先接下老先生這擔子。」
何霜沒有急於發動攻勢,轉而道:「那位方村大師傅,教徐元禮功夫的——」
「方起淮。」
「對,方師傅讀過郭先生的日記嗎?」
老先生聞言露出嘲諷的笑意。「方起淮不過是個習武之人,在方村都算不得有識之士,何時輪得到他參與舟口鎮正統。」
「但他知道徐元禮是舟口鎮百年一遇的奇才。」
這句話瞬間改變了老先生與何霜之間的態勢。
「我本來以為百年一遇的奇才只是句恭維話,沒什麼特別的。前幾天我去元家看元軫,想到他和元禮自小在鎮上的不同境遇,元禮六歲被當作神童,元軫卻一直被冷待、被忽視。」何霜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想,「明明他也是個智勇雙全的有才之人,為什麼——」
「元家歷來是商賈之家,行事多為財為私,元家子孫哪怕天資再好,心思不純,也斷不會被器重。」
「可是徐元禮六歲就被你親手栽培教養,連他母親阻攔不了,如果僅僅因為他心思單純,那不說元軫,單說蔣斯微、徐致,還有那麼多後輩,為什麼偏偏提拔他?」
「姑娘認為元禮同你方才說的這些人資質相當?」
何霜搖頭,「我只是剛好把徐元禮被鎮上耆老優待的理由跟另一個人聯繫在了一起。」
「另一個人?」
「郭先生。」
老先生的表情再次僵住,良久,他想起眼前有杯茶,隨即顫悠悠地端起那杯茶喝起來。
「來舟口鎮沒多久我就聽說了郭先生,可惜,因為大家言談間對他太過敬重,導致我對他有一種錯覺,認為他是一位老者。直到昨天,我和徐元禮一起去給他曾外祖父拜掃,注意到這位曾外祖父的生卒年——」
老先生握茶杯的手倏地一松,茶杯徑直落在桌上,所幸下落高度只一點點,僅有幾滴茶水從杯中傾灑出來。「繼續說你的。」老先生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