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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深受情緒干擾,殘存的理智仍然主控著何霜的意志,理智告訴她,對徐元禮的依戀只會讓自己捨不得離開。他的關心和照顧並不是特別針對她,她不能繼續鬼迷心竅。
平緩好情緒,何霜摸黑在房中找到床鋪,想著只要過了今晚就好,明天,她將離開。
舟口鎮之旅起初被她當作逃避失敗人生的奇幻旅程,如今旅程結束,該是時候回去面對一切了。
然而這一夜,大雨停歇,何霜內心的不平靜卻只是插曲。
深夜,一道男性的啼哭聲才算真正打破了夜的寧靜。
何霜根本睡不著,所以清楚地聽見那道聲音,應該是來自元春的父親,因他喊的是:「母親!」
何霜聞聲起床,想出門看看情況,又擔心添亂,只得伏在門口,聽見徐元家院子裡的忙亂、相繼而來女人的哭聲。
「元禮元青,你二人幫伯叔將婆婆送回吧。」徐父道。
「添麻煩了。」元春父親道。
「這不算什麼麻煩,回去你們也不要太過傷心。肺病發作起來要命,老人家硬挺只是活受罪。」徐母道。
「明明這幾日在田上還好好的。」元春父親說著說著哽咽起來,「看上去沒事人一樣。」
「這就是你們做兒女的心不夠細了。」徐母道,「你母親這病,怎還受累上田?」
聽徐母這樣一說,元春父親一下沒繃住哭出來。徐父及時出言安撫道:「沁沁不是責怪你們的意思,切莫因此自責,家中畢竟還有一老須照料。天黑路滑,夜行小心。」
幾人打著燈籠在院中說話,何霜得以透過紙窗看見外面情景。徐父話說完,徐元禮徐元青兩兄弟就一前一後抬著竹床走出了院子,元春父親隨二人走在前,元春和她母親走在後。徐父徐母到院門口目送良久,歸來時,徐父嗔怪地說:「已是可憐人,你何故非說那傷人的話呢?」
「不把話點明,他們下次怎會小心,老人的身體不比年輕人,萬不可掉以輕心。」徐母道,「鎮上老人,病者越來越多,大夫只有一雙手,若無家人在旁照料,靠大夫,哪瞧得過來?」
兩人邊聊邊走進了醫堂,談話聲被收拾物品的聲音稀釋,何霜不再聽得清楚。
今夜這狀況使何霜想起舟口鎮第一夜,眾人虔誠地迎接新生兒的到來,也是一張竹床抬走孕婦孩子,那時,院裡很熱鬧,每個人都喜氣洋洋。今晚,照舊是一張竹床,送走的卻是一位死者,令何霜感到生命的變換無常。尤其是徐母那番話,好像一記敲打,堅定了何霜為了父母而回家的決心。
院內復歸靜寂時,何霜悄悄推開窗戶,大雨過後,夜空中出現一輪彎月,何霜望著那月亮,心道,是最後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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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晚安
元青明日還要早起進學,將元春婆婆送回家之後,徐元禮見元春爺爺情況還算穩定,便讓元青先回了家。
婆婆送回來,元家少不了又一番哭泣。
擔心元家再出狀況,徐元禮自行在院中坐著,仰頭看那輪彎月,良久良久。
屋內哭泣聲漸弱,只見元春從房內步出,徐元禮看她走近自己,起身打算告辭。
「元禮哥,今夜多虧有你。」元春語帶哭腔道。
「給婆婆診治的是母親。」
「嗯嗯,還要多謝蔣大夫、徐元大夫。」
「沒能把婆婆救回來——」
元春搖頭打斷徐元禮的話,「不怪你們,是我們不好,是我們沒有顧好婆婆。」
徐元禮頓了頓,目光轉向主屋,道:「母親那樣說,不是責怪的意思,她一向惜命,對鎮上老人孩子一視同仁。婆婆在天有靈,一定最清楚你們的孝心,往後諸事,還望節哀順變。」
「嗯。」元春也意識到徐元禮這番話意在安撫長輩,眼神中對徐元禮滿是感激。
「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徐元禮溫聲道。
元春點點頭,「我送你。」
眼見徐元禮臉上露出推拒,元春連忙又說:「就送到門口。」
徐元禮打了只燈籠,元春隨行在旁,幾度欲言又止。到了門口,徐元禮正要轉身作別,元春突然一手握住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徐元禮愣住,當下要掙開,見元春眼中隱有淚光閃動,便沒有粗暴掙脫,轉而暗暗使力,開口道:「我知你與婆婆感情深厚,一時難以接受她走……」
「你以為我是傷心難過才這般冒昧嗎?」元春噙著眼淚問。
徐元禮越想脫開她的手,反被她抓得越牢。徐元禮嘆了口氣,道:「元春,不要這樣勉強。」
「你不懂我,也從未聽我說過什麼心裡話。你總當我是小姑娘,以為只要我不說,便無事。」元春儘管聲音沙啞,可卻像是突然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續道:「今夜你同元青送婆婆回來,我一路望著你,心裡一面難過婆婆走,一面又覺得還好你在,還好有你。方才從屋裡出來之前,我心裡想,要是你沒走,我一定要親口對你說我的心思——」
「元春,」徐元禮終於狠了狠心掙開她,「你是懂事的姑娘,應當清楚現下絕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徐元禮這一下動作、這一句話瞬間把元春的眼淚引了出來,神情好像做錯事的孩子。
「元、元禮哥,我……」
「早些休息去吧,爺爺、伯叔伯嬸還需要你照料。」徐元禮挑起燈籠,往外走了一步,「放心,今夜之事我權當你是哀傷過度,不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