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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賈赦還有賈璉這個兒子,更有將一同赴死的賈珍、賈蓉做幫手,而賈政只有一個人戰鬥,偏又一向以讀書人自居,最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在牢里的日子不用想都知道。
在秋後處斬之前,還出了一樁事——老太太死了。
出了獄神廟,賈家女眷被黛玉安置在了東城的一個兩進宅子裡。並不是賈環替她置的那個宅子,想是林老管家備下的,裡面也有幾個粗使之人可供差遣。不過黛玉並沒有去探望過,想是被賈家人寒了心。
可是在老太太的心裡,她對你好那是看重你,就算是對你不起,那也一定是有她的理由,你可不能怨恨。於是給她們安置了宅子的黛玉,在老太太嘴裡就成了養不熟的白眼狼。估計人家林老管家也聽夠了老太太的歪理,一夜之間將林家服侍的人撤了個乾乾淨淨。
老太太養尊處優了一輩子,身邊服侍的丫頭都是嬌花軟朵樣的人物,現在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邢夫人又一向不得她歡心,幾日飲食不周,又急又怒之下,八十多歲的人,可不就去了?
來給賈環送信的,自然是探春。現在的她已經顧不得什麼體面,自己一路走到了桃花胡同——現在那宅子都握在邢夫人手裡,她對二房的人沒有什麼好感,自然不會給探春月錢,於是探春也就沒錢僱車。
「環兒,老太太去了。」這是探春見到賈環的第一句話。賈環也沒想到老太太去得這樣快,忙問:「是怎麼去的,可請了大夫?」
探春並不想進趙家,只在院子門口對賈環說:「快些吧,總得讓老太太入土為安。」
賈環就問:「不是老太太的嫁妝已經發還了嗎?只用那些置備就是了。」
探春搖頭:「大太太現在當家,她一貫對銀錢著緊,怕是不會讓老太太風光。」
賈環倒不覺得邢夫人的做法有錯:現在賈母的嫁妝,已經是賈家最後的錢財,還要打點著賈政、賈璉流放,再給賈赦等人收屍,到處都得用錢。賈母既然已經沒了,賈家也不是原來的榮國府了,還講那虛面子做什麼。
探春見賈環不同意自己的話,急道:「老太太的事兒辦得風光些,那些老親自然會上門弔唁。也就算是重新與那些人家有了聯繫。就是你也多些高門走動。」
是想著你還能嫁入高門吧。賈環也不理她,只出了胡同僱車。趙姨娘早就聽了探春的聲音,只是賈環告訴她,若是探春主動進來給趙父趙母問聲好,自己自然會管她。可是要是她連認這姥姥姥爺都做不到,可想趙姨娘在她心裡的地位,「娘也不必再為她懸心。」
不想賈環一語成讖,探春來找賈環,是看他這些日子辦事有條有理,意欲拉個幫手,哪裡把趙父趙母放在眼裡,自然一聲也沒問。死死捂著自己要哭出聲的嘴,趙姨娘不得不承認,賈環並沒有冤枉這個姐姐。
不提趙姨娘自己在家裡自怨自艾,賈環又是一番忙碌:訂棺材、訂紙紮、訂僧道,事事得他親力親為。好在後來趙姨娘讓趙國基來幫忙,才算把一場大事糊弄過去。
賈環剛到的時候,邢夫人還擔心他與探春一樣心思,要花錢買好看。不想賈環處處以她為尊,只聽她的命令行事,也就漸漸放下了防心。倒是探春,沒想到賈環並不與她一心,幾次背地裡埋怨,賈環都置之不理,也就歇了心思。
沒等賈母百日,問斬之期又至,賈環在頭一天接了邢夫人,去牢里見賈赦最後一面。只是這兩人好日子的時候不能共富貴,現在的日子也沒能同艱難。邢夫人嘴裡數落著自己一輩子辛苦,賈赦兩眼呆滯地只看著牆角不說話。
同來的尤氏與小胡氏,倒與賈珍和賈蓉還說了幾句,只是除了相對流淚,也無別法可想。賈政雖然這些日子沒少讓這幾個人收拾,可也覺得慘澹。
「環兒,可曾去看了你母親?」賈政問道。
母親?難道他知道自己找到趙姨娘了?賈環有些遲疑地看向賈政,這猶豫的樣子,卻讓賈政發起火來:「做孽的畜生,太太雖然沒有生你,可也是你的嫡母。平日待你也算慈愛,你竟連送都不肯送她一程嗎?」
聽到嫡母二字,賈環才知道賈政說的是王夫人,再聽賈政竟好意思說王夫人待他慈愛,賈環很想知道賈政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於是賈環乾脆問了出來:「老爺說太太對我慈愛,是因為太太每日不讓我做功課,只讓我抄經,還是因為我幾次腹瀉竟沒死成?或者是因為我那年回金陵,太太給的小廝給我下藥卻自食其果?」
賈政無法回答。他並非真的對此事一無所知,因為當日趙姨娘不止一次向他哭訴過。可那時他只想著賈環並沒出事,自然要粉飾太平。沒想到賈環今日竟將此事直直說出,可讓他如何回答?
賈環才不管賈政是什麼表情:反正他現在只是個普通的平民,科舉之事還得幾年後。到時也不會有人再理會,他是不是曾對一個被斬首的嫡母盡孝。那他還在意名聲做什麼?!
賈政只能對著賈環乾瞪眼。從他放棄趙姨娘的那一刻起,這個庶子就已經不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人都是這樣,別人在乎你,你說出的話才管用,要是不在乎你,那說出的話只能是污染空氣。這樣粗俗的話賈政當然想不到,他只是意識到,這個庶子已經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探視的時間一到,賈環等人就被趕出了刑部大牢。他們再想見到賈赦等人,也就只能等明日刑場上見了。可是邢夫人也是有歲數的人了,尤氏與小胡氏就算是年輕,卻是婦道人家,那樣血腥的場面也不宜見。所以能去刑場給幾人收屍的,只有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