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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的回答也很一致:「是一個小乞丐扔下就走了。並沒有說是哪家裡送來的。」
李侍郎得了回復,想著信里的內容,心下難平。時間有時可以讓人忘記一些東西,可是也會讓一些東西因沉澱變得更加醒目。尤其是被回憶的人已經不在,想起的難免都是此人的好處。
何況那信也寫得實在讓人汗顏:
把酒言歡憶舊遊,誰念探花足風流。
說甚同科金蘭厚,莫道鄉情桑梓謀。
從來人在恩情周,人去孤女熬更漏。
高門冠帶求誰救,黃土一抔掩憂愁。
探花是誰?孤女是哪個?不用人言,在李侍郎心裡就有了名字。至於送信只讓小乞丐過來,信中隻字不提自家與父親的名諱,正是那孩子明理之處。
她不知道自己上門求助,會得到一個什麼結果,只好寫詩試探。可憐一個孤女,要在怎樣午夜輾轉之下,百求不得之中,提筆匆匆寫下這幾行文字(大霧呀,明明是迎春急著送信出門,字跡繚草)。
這些年,李侍郎不是沒有想過,林如海的遺孤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只是他與榮國府素來沒有什麼交往,而那一家又是出了名地不交際,所以根本無從打聽。
本以為怎麼也是自己的親外祖家,又帶了林家所有家財上門,怎麼也會讓那孩子平安喜樂。可是誰知,竟是個「熬更漏」的下場。
好一個熬更漏!再讀這三個字,李侍郎只覺得自己臉上做燒,對著門外叫道:「來人,備車。」門外剛有人答應一聲,又聽門子來傳話:「老爺,孫大人來拜。」
李侍郎一想也就明白了。當日裡與林如海的關係,若說自己只是同窗的話,那麼孫侍郎可是即是同窗又是同鄉,比自己還親厚兩分。
倒是個聰慧的孩子。李侍郎微笑起來:自己是同窗金蘭厚,那孫侍郎可不就是桑梓謀麼?嘴裡道:「不必備車了,請孫大人到書房。」
不知道李、孫二人如何商議,迎春聽到秦家小兒子說是自己在兩府外都等了一個多時辰,都沒見到什麼動靜,也沒見到兩府里的老爺回府,才一拍腦門:自己只顧著著急,倒是忘了這二位都是要去衙門裡辦差的。
看來只能靜等事情的結果了。迎春將自己的這一次失誤,歸於這些天日日與人鬥智鬥勇,才導致算計不周。也就按下不提,用心聽起繡籠的回報來。
這位繡籠,得了迎春的差遣,又帶了禮物上門,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平日裡賈母哪兒把一個小小的丫頭放在眼裡?聽說她是迎春讓回來給請安的,才拔冗見她一面。
她去的時候恰是賈母等人剛用完午飯,正消食的當口,見她讓人帶進來,賈母等她磕了頭,才問道:「你們姑奶奶身子可好?」
繡籠站起身來回答道:「回老太太,我們太太身子已經大好了。大夫說,太太的胎也穩下來了。只是還不能多走動,所以太太就讓我回來給老太太、太太們報個喜信,也請老太太、太太們不要惦記。等太太身子再養得好些,就回來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安。」
聽她口內太太不離嘴,邢夫人與王夫人兩個臉色都不大好看——前幾次迎春回府,她們還聽孫家的人叫奶奶,怎麼這次繡籠這個陪嫁的丫頭,就已經開口叫起太太來了?哪怕你說聲姑奶奶,也比聽上去竟是與自己平輩了一樣強些。
只是賈母沒有在這上面糾纏,她們兩個也不好多說。又聽賈母問起繡籠,迎春請的是哪個大夫,現吃的是什麼藥,與姑爺之間可還有磕碰?最後一句問話成功地讓繡籠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把前面的問題先回了:
「請的是街上有名的婦科大夫,聽說名氣很大。老大夫為人還和氣,太太吃了他的藥,身子才一日強過一日。」
賈母並不問迎春為何原來的身子那樣差,只說:「身子好了就好。該請個太醫的,街上的大夫到底不知道根底。」
王熙鳳剛才已經看出了繡籠臉紅,也知道她為何臉紅,終不願意在賈母面前露出她識人不清來,笑道:「老太太只心疼孫女,想著什麼好東西都給孫女留著。只怕二妹妹也不是不想請太醫,只是姑爺畢竟還沒補官,這太醫不好請。」
賈母也就笑了:「是了,可不是我糊塗了。」向著王熙鳳道:「即如此,明日裡你讓人拿咱們府里的帖子,請個太醫去給你妹妹看看,也是你們姑嫂好了一場。」
繡籠見王熙鳳終於開口,也賠笑道:「正是,上次二奶奶去看了我們太太,讓太太歡喜了兩三日。若是這次二奶奶還過去,我們太太不定怎樣歡喜呢。」
王熙鳳讓她奉承得眉開眼笑:「那我明日就走上一遭,老太太就准了我這個假吧。」
賈母笑道:「很該如此,你這個做嫂子的多疼疼你妹妹也是該的。」
繡籠等賈母笑完了,才小心道:「我們太太還有事想問二奶奶呢。」
王熙鳳因問何事,這丫頭已經讓自己能進了榮慶堂沖昏了頭,以為迎春真的只是讓自己問一聲:「不過是我們太太的那個陪嫁鋪子,說來也這麼長時間了,竟然一兩租金都沒送過去。太太說是請二奶奶問問,這一項是誰收了,現在太太要養胎,手裡也得用些銀子。」
一席話出口,整個榮慶堂里都靜了下來,王熙鳳更是臉上紅白不定。只是她自己沒貪了這銀子,還撐得住:「怎麼會有此事?那銀子是我讓旺兒收的,也說了讓他給姑奶奶送去,竟然沒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