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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嬤嬤的臉色倒還如第一次見一般,沒有什麼變化,可是那神情里透出來的輕鬆,也不能讓人忽略。內室已經傳出了漱口的聲音,姚嬤嬤已經悄然地自己進了內室。寶釵一直注意著她的動作,不敢怠慢,軟底鞋一絲聲兒也不出地跟上。
「給娘娘請安!」就如練習了多少次一樣,也沒有人回頭,可是大家就那麼齊齊地拜了下去,問安的聲音也十分整齊。至此寶釵方知道什麼是天家氣象——一個妃位已經如此,皇后與皇帝那裡如何可想而知。
姚嬤嬤是第一個站直身子的人,別人都是等她站直後,才起身忙活起了各自的事情。就見姚嬤嬤將手巾放在熱水裡略擺了擺,擰乾之後,捂在端坐在妝檯前淑妃的頭上。片刻功夫,已經取了下來,開始為淑妃通頭。
沒上兩下,淑妃已經笑道:「嬤嬤的手法就是與別人不一樣。」
姚嬤嬤並不為了這一句誇獎得意,甚至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兩隻手上下翻飛了幾下,一個望仙九鬟髻就已經光滑可鑑地成形了。寶釵與別的宮女都看得目炫神迷,想不出如此複雜的髮式,怎麼能完成得如此輕鬆。
接下來的描眉、畫眼、抹腮,同樣被姚嬤嬤做得行雲流水。現在她正捧了靶鏡,給淑妃照著請她看可有不滿意的地方。淑妃顧自搖著頭道:「嬤嬤出手,只有好的,誰還能看出不好來。」
姚嬤嬤這才放下靶鏡,開始為淑妃挑選首飾,在挑之前,餘光示意了寶釵一下。寶釵悄不聲地站得離姚嬤嬤近些。就見姚嬤嬤先拿起一支五鳳釵,輕輕別在淑妃頭上道:「今日是給太后娘娘請安的日子,老人家喜歡熱鬧些。」
淑妃也不說話,只由著姚嬤嬤擺布,寶釵則是把她的步驟一一記在心裡。等選衣服的時候,姚嬤嬤又用餘光示意了寶釵一下,寶釵自是將衣服的穿著順序、顏色搭配記了下來。
就在姚嬤嬤為淑妃梳妝的時候,內室里已經被手腳麻利的宮女們收拾得齊整,等一會兒淑妃去請安的時候,是不允許宮女們隨意進出內室的。站起身的淑妃,將自己的周身看罷,對著碧桃道:「取對鐲子給嬤嬤。難得嬤嬤今日出手。」
姚嬤嬤一臉從容:「也是薛女官還不了解衣飾之事都有哪些,奴婢少不得先讓她心裡有個稿子。」
淑妃笑容更盛些:「碧桃再取對鐲子給寶釵,若不是她的緣故,怕是得等到過端午的時候,嬤嬤才肯到我這屋子裡來呢。」
寶釵忙道不敢,碧桃在一邊湊趣道:「這樣難得的體面,薛女官可得收好了。若是日後將嬤嬤哄得開心,多來娘娘這裡走動兩趟,娘娘的好東西可還多著呢。」
這也是因為今日姚嬤嬤出手,從髮式到衣裳,都不與別人參詳,用時比往日少了一半,主僕們才有時間從容閒話。姚嬤嬤與寶釵謝賞後,自退出內室,不再打擾淑妃用膳。
姚嬤嬤走在前,寶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就聽嬤嬤問道:「女官可看懂了?」
寶釵小心道:「竟是除了吃住,全都要經手嗎?」
姚嬤嬤可能覺得這話多少有些孩子氣,語裡有了些指點的意思:「不過是衣裳首飾這兩樣罷了。只是一個人的妝飾,可並不只靠著衣裳與首飾:什麼樣的妝容,要配什麼樣的首飾,搭什麼樣的衣裳,都是一體的。所謂一法通、百法通。反過來也是一樣,只有樣樣都通了,打扮出來才能讓人不覺得彆扭。」
這可就是經驗之談了。寶釵少不得向姚嬤嬤謝了又謝,誰知人家只是一句:「日後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咱們也就熟不拘禮吧。要不我說一句,你謝一聲,這時候都得耽誤了。」
寶釵聞言,忙道:「正是嬤嬤這話,還請嬤嬤不嫌棄我粗笨,只叫我寶釵就好。」
姚嬤嬤沉吟了一下,問道:「這是你在家時的名字?」
寶釵心裡就是一突,她也是用過丫頭的人,知道凡是做主子的,都有給丫頭改名字的想法。可是昨日她在剛拜見淑妃的時候,就讓一個舊荷包給破壞了,連名字都沒有賜下。因此她有些忐忑地問:「是我在家時的名字,可是有什麼不妥當?」
此時已經進了姚嬤嬤的偏院,也有兩個小宮女接出來。寶釵不知道姚嬤嬤這裡的規矩,不敢冒然給兩個宮女賞錢,只是隨了她入了正室。
等抿了一口茶,姚嬤嬤才道:「若你還是做宮女,用家裡頭的名字自然不妥當。只是現在你已經是女官了,除了聖人和主子娘娘,也沒有人能改了你的名字。偏主子娘娘已經發了懿旨,上面已經寫了寶釵二字,你不必再擔心了。」
寶釵接了茶,聽到姚嬤嬤說自己名字不礙事,才有心情喝了一口。姚嬤嬤也不急著說話,兩人只默默地飲起茶來。移時,姚嬤嬤才道:「心性倒不焦燥,只保持這份心性就受用無窮了。」
原來剛才竟是個小小的考驗!寶釵暗道僥倖,剛才她只是看姚嬤嬤從容,自己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才只做品茶罷了。再看姚嬤嬤,就帶了絲慎重,怕是還有考驗在等著自己。
不想姚嬤嬤又道:「莫著相。」
寶釵心下一警,態度越發地恭敬起來。姚嬤嬤搖頭道:「凡事見若未見,聞若未聞,才能走得長久。怎麼剛才的沉穩竟沒了?」
寶釵忙道:「還請嬤嬤教我。」
姚嬤嬤只道:「還是磨磨再說吧。先給我通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