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但這也讓他愈發察覺,今日的這場陰謀,恐怕是比喬峰此前所認為的更加複雜,也更加歹毒。
試想,若喬峰今日發覺不了白世鏡與馬夫人有染,直到最後依然將他當作可交、可信之人呢?
那麼將來兩人若再遇見,喬峰便不會對白世鏡有所防備。
若白世鏡趁機做些什麼手腳,只怕喬峰就算被他陰謀算計害死,也絕不會想到害自己的人竟會是他吧?
宋青書心下冷笑連連。
可惜了喬峰這樣重情重義的男人,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配得上他的這份情義。
哦,對了。
還有個他剛剛親口對眾人宣布今天才認下的義弟段譽。
這人雖然性子單純了點,腦子又偶爾不大好用(非貶低,客觀闡述事實宋青書),但瞧著還是講義氣的,喬峰此前陷入絕境孤立無援,若六叔沒有出聲,想來段譽也會在那時站出來說點什麼。
只可惜,六叔大發神威,閱歷、氣勢皆不比他的段譽自然沒了發光發熱的餘地,只好縮在兩人背後繼續做個沒甚存在感的小透明……
想想也是有點可憐。
宋青書止住自由發散的思緒。
他目光再度定格在馬夫人身上。
「不替你主持公道就是不念舊情,不承認你的指控就是做假證,不眼睜睜看著你們污衊喬幫主就是遼國的奸細走狗,不肯任由你們隨心所欲向喬幫主身上潑髒水就是仗勢欺人。」
「宋國武林的規矩,宋某不才,今日算是徹徹底底地領教過了。」
宋青書聲音清朗,語氣中充滿諷刺,一字一句,都好像重重錘擊在在場眾人心上,不將他們的良知錘出心臟,不將他們悶在胸中的一口黑心血錘出喉嚨,就不肯罷休一般。
人群之中,許多被人他嘲諷得滿臉通紅,有心想要辯駁,卻又發現無話可辨,一時之間不由張口結舌,行狀更顯可笑。
宋青書理都懶得理這些執迷不悟之人。
他冷聲道:「但宋國武林的規矩,還管不到我元國武當的頭上!我六叔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闖出名號的時候恕我直言在場的諸位,又都在做什麼呢?」
「說我六叔不配六俠之名?誰給你們的資格?丐幫前任幫主?那位所謂的『帶頭大哥』?」
「犯下大錯卻不肯承擔,只怕污了自己名聲就隱瞞真相多年,將當年那遺留下的孩子交由別人養大,等人長大又鬼鬼祟祟暗中觀察,見人根骨絕佳便從小給人灌輸『忠於大宋為大宋奮鬥至死』的念頭,以仁義道德之名將人束縛在你們認為最好最正確的框架里,只要對方跨出這框架一步,就『格殺勿論,殺他者只有功勞沒有過錯』……」
「做出這種事的人,擁護前者的人,居然自覺有面目站在我六叔面前,說他『不配六俠之名』?」
「宋某還是那句話,誰給你們的資格?」
林中眾人啞口無言。
宋青書所說的這些沒人想到嗎?
不。
當然有。
但人總是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考慮世間的一切問題。
三十年前的契丹人隊伍該殺不該殺又如何?反正殺都殺了。
契丹人嘛,管他是好是壞,殺對如何,殺錯又如何?
總歸都已經死了,糾結那又有什麼必要。
喬峰知曉自己身世後會不會對宋國人懷恨在心找當年參與過圍殺行動的人,尤其是帶頭大哥復仇?
會如何,不會又如何?
反正他是遼人了,他不能再做丐幫幫主。
非但如此,他連丐幫人都不能再是。
可笑嗎?
當然可笑!
既然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拉他進丐幫,何必傳他幫主之位?
難道不就是因為他根骨奇佳,本領高強,為人又正直重義,能帶領丐幫更上一層樓麼?
只是不知看他在不知情之下親手殺死自己的同胞,汪幫主和其他當年事件的知情人,心中又做何想?
不能想。
不敢想。
眾人無語默然。
林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終於,人群中響起了一聲嘆息。
眾人聞聲扭頭看去,只見喬峰拉開擋在身前的殷梨亭,上前兩步,伸手,從背上解下了一根碧油油的竹棒。
正是丐幫幫主信物,「見棒如見幫主」的打狗棒。
喬峰手臂一揚,只見那打狗棒直直飛了出去,深深插進了丐幫六大長老面前的泥地之中。
他深深看了那打狗棒一眼,收回目光,平靜地環視在場諸人:
「諸位,今日之事諸多爭辯,想來再多分辯下去,也未必能有所結果。
但只一點,我想諸位和我皆早有結論。
這丐幫幫主,我卻不能再做。」
說到這裡,喬峰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張了張口,卻到底只能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抱拳,最後對眾人一禮,喬峰朗聲道:
「臨行之前,別無贈語,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各位,江湖再見。」
他沒有如某些人期望的那樣給出任何的承諾,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此去,查出當年真相後會不會起意為父母報仇。
殺人難,不殺亦難。
喬峰苦笑一聲,轉身,看向殷梨亭和宋青書等人:
「殷兄弟,青書,葉城主,二弟,可隨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