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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又一日,果然船到了岸,花惜顫巍巍地起了,寶玉已經在船上適應,全不用人照顧,反而自己去湊林黛玉。晴雯扶著花惜,恰如伺候個小姐一般,跟著林黛玉他們上了岸。
花惜雙腳落地,先念了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我總算是活過來了。”晴雯忍不住便笑,花惜又摸摸額頭,說道:“咦,說來古怪,為何我明明雙腳落地,卻仍如在船上一般,身子不停搖晃呢?”晴雯果然見她的肩頭微微搖擺,想笑又不敢笑,說道:“大概你是一時不適應罷了,再走一會兒就好了。”
說話不迭,那邊賈璉已經張羅了車馬過來,一行人又上了車,寶玉原本是要退回來跟花惜等一起,花惜撐著,說道:“二爺你只去陪著林姑娘罷了。”寶玉不解,花惜說道:“二爺細想想,這快到了故居地方兒的滋味,卻跟剛剛離開京城又是不一樣的……去就是了。”
寶玉細細品了品,忽地領悟說道:“近鄉qíng更怯……襲人姐姐是這個意思?”花惜笑著說道:“二爺快去罷。”寶玉沖她一笑,就趕緊去陪林黛玉了。
這邊晴雯扶著花惜上車,說道:“你都這樣了,竟還惦記著林姑娘,不知qíng的還以為你是林姑娘的丫鬟呢。”兩個上去了,花惜立刻趴在車廂內,尚說道:“你才不知道呢……只要林姑娘歡喜了,咱們這位爺自然也就心滿意足了,因此我才……唉……怎麼我感覺還是在船上一般……”
晴雯見她像是條凍僵的懶蛇一般趴著,又笑又氣,便過去,說道:“你真是叫對人跟著了,倘若是別人,也做不到我這樣兒的,竟是跟伺候小姐似的……你就慢慢受用罷了。”說著,就抬手,按在花惜的肩心處,略用力,在花惜的背上撫過,是給她順氣之意。
花惜一時也顧不上說嘴,迷迷糊糊地只趴著,晴雯如此了十數次,手腕都有些酸痛,花惜才緩過勁兒來。
花惜起身,正相謝晴雯,卻聽得外頭有人說道:“到了到了!”說話不迭,馬車又行了一會兒,慢慢停住了,晴雯上前,掀開帘子看了看,回頭就笑著說道:“果然是到了,你也算是熬到頭了。”
當下,晴雯先下車,花惜也跟著慢慢蹭下來,卻見前頭林黛玉已經下了車,旁邊紫鵑扶著,是個弱不勝衣之狀,果然寶玉跟在旁邊,此刻也正略擔憂望著黛玉。
賈璉便又叫人將車馬安頓,小廝婆子下地,開始搬運東西,前方的御史府內,有人急忙迎了出來,同賈璉兩個寒暄幾句,也找人出來幫手,又有幾個丫鬟婆子出來,見了黛玉,趕緊行禮,也將她迎了進去。
花惜便跟晴雯兩個,也跟著黛玉向內進去,賈璉自在後面善後不提。
一路進了鹽政御史府,向內而行,蜿蜒走了一段,花惜因“暈船症”還未消退,也顧不上看周圍景致,卻只聽晴雯低低地在耳畔說道:“果然是好地方,真是jīng致好看,比咱們府內更有不同。”花惜顧不得看光景,略略看了幾眼,只點頭罷了。
進了二門,便又有丫鬟上來,說道:“小姐回來了。”急著將黛玉迎進去,又有人來招呼寶玉花惜晴雯等人,黛玉有些眼圈兒發紅,此刻低低說道:“寶哥哥,你同我一起去見爹爹罷?”
寶玉又是心疼,又是憐惜,見狀說道:“妹妹,我也正有此意。”黛玉便叫丫鬟領路,一起去見林如海。
晴雯本想叫花惜先歇會兒,花惜想了想,說道:“我們也跟著去看看。”晴雯只得同她一起跟上。
不知林如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章 美叔
御史府的丫鬟帶路,賈璉此刻也進來,加上黛玉寶玉,花惜晴雯,一併去見林如海。
到了內堂,隱隱地聞到一股藥味,且聽到隱隱的咳嗽聲傳來,花惜轉頭去看,見黛玉眼中先涌了淚出來,腳步加快,向前而去,又拐了一拐,才進了裡屋,黛玉跟寶玉先進去,繼而是賈璉,花惜同晴雯最後。
花惜同晴雯還沒有進屋,就聽到裡面黛玉發悲聲,叫道:“父親……”她們兩個急忙進去,果然見屋裡頭,黛玉撲在一人懷裡,身子微微發抖在哭。旁邊寶玉眼紅紅地站著,賈璉也站在一邊兒上,還未做聲。
花惜偷眼去看,卻見那抱住黛玉之人,生的斯文儒雅,儀表堂堂,氣質也好,算是個美大叔,只不過因為病著,略見無神,整個人都消瘦的如瘦駱駝相似,臉頰也微陷,看著憔悴無比,一舉一動都顫巍巍,輕飄飄的,卻因在人前,還要qiáng作無事之態,硬挺著的樣子,看的花惜不由地微覺憐惜。
此人正是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了。此刻,林如海輕拍黛玉肩膀,安慰說道:“回來了就好,切勿哭泣。”
黛玉拭淚,便緩緩地起身,這功夫,賈璉才上前,行禮說道:“小侄是榮國府的賈璉,見過林姑老爺。”林如海略一點頭。此刻寶玉也上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禮說道:“侄兒賈寶玉,見過姑父。”
林如海目光自賈璉面上移開,看向寶玉,面色微微變化,頃刻,才點了點頭,說道:“快快免禮,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便是政大哥那個銜玉而生的孩子麼?”寶玉急忙說道:“正是。因晚輩一直渴慕姑父風采,且家父向來也記掛姑父,只恨瑣事纏身,不能親自相見,聽聞姑父染病,更是心急如焚,因此就叫小侄來探望一番,以表殷切之意。”
林如海連連點頭,說道:“這一路風霜辛苦,賢侄年紀又小,倒是難為你了。”寶玉說道:“侄兒能見姑父一面,自是甘之如飴。”說著,便抬起頭來,望著林如海。林如海望著寶玉黑白分明、澄澈的雙眼,微笑點頭,讚嘆說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我也替你爹高興。”
寶玉見林如海誇獎自己,微微一笑,便轉頭去看黛玉,黛玉也略點了點頭,同他對視一眼,卻又看向別處。
眾人寒暄過後,便自分著落座了,賈璉就說道:“不知姑老爺是何病症,可有請名醫?”林如海說道:“請過了些,都只說是昔年的病根拖延下來,總歸……也沒什麼大礙的。”雖然如此說,聲音微弱,雖然極力鎮定,面上帶笑,那笑卻反帶一絲悽然之意。
連花惜也看得出來,林如海這話,不過是在安撫林黛玉罷了。
賈璉本就聰明gān練,怎會看不出聽不出?卻只不說破。賈璉便點頭說道:“姑老爺正當壯年,想必是先前太過cao心政事,勞心勞力,故而落下病症,只須好好地調養調養,想必就會好起來。”
林如海只是點頭,也又說了好些客氣話,無非是相謝賈璉護送林黛玉回來,賈璉也自應答了。
寶玉在邊兒上,自見了林如海,目光多半便都在他身上,如今見林如海雖然硬撐著,說了些兒話,但身子卻有些微抖,竟有些撐不住似的,因此寶玉便急忙說道:“姑父身子不妥當,不如去chuáng上歇息片刻,不必相陪我們。”
林如海支撐這許久,已經是qiáng弩之末,聽了寶玉的話,也來不及客套,剛答應一聲:“如此我……”話沒說完,身子一晃,便要倒下。
這邊上,寶玉同賈璉雙雙起身,將林如海搶住,才未曾跌落地上,林如海被扶著重又坐定,一瞬間好似三魂六魄都被抽走,氣息奄奄,面色大不好,連一個字兒也不能多說了。
林黛玉在一邊見狀,眼淚頓時停不住,也撲過去,不停喚道:“父親,父親!”哀哀之聲,叫人落淚。
賈璉說道:“我們扶姑老爺去歇著。”寶玉點頭。當下賈璉同寶玉一左一右,扶著林如海入內躺了,外面丫鬟早就知道,急急忙忙就去叫大夫。
黛玉被紫鵑扶著進內,便守在chuáng邊,看著林如海昏迷之態,他父女兩個久別重逢,便是如此場景,怎不叫人心碎?黛玉忍了許久,終究也忍不住,哭著哭著,只覺得頭重腳輕,便也昏了過去。
寶玉大驚,急忙從旁抱住,連連叫道:“林妹妹!”見林黛玉牙關緊咬,雙眉微蹙,閉著眼睛不知生死,不由心頭大痛。
不一刻大夫來到,先看林如海,再看林黛玉。林如海是個拖延許久的病症,大夫自是心知肚明的,診了診脈之後,見依舊如故,便立刻掐人中,又吩咐熬藥來。寶玉已經急得焦躁不已,眼睛冒火,只是不在自己家裡,不然的話立刻就要再叫個大夫來,見大夫給林如海把脈吩咐完了,他就急著催促,說道:“快快,快去給林妹妹看看!”
那大夫是個慢xing子,動作便慢騰騰的,說道:“急什麼,少不得一個個慢慢來。”一句話,把個寶玉氣的臉都發紅,忍了忍,終究沒發作。
花惜見他憋著氣,急忙拉拉他,說道:“二爺別急……林姑娘想必是傷心過度,又受了驚嚇才昏迷過去,並無大礙。”
寶玉當著外人,自不會就對那大夫撒野,便皺眉,低聲說道:“倘若是在我們家裡,這種混帳東西,早就打出去了,病人尚不知死活,他倒是慢悠悠一點也不著急,我看如此模樣,卻也不算是個好的!林姑父的病,怕是給他拖壞了……我們來了一趟,難道什麼也不做,少不得就再找名醫來另看。”
寶玉因林如海跟林黛玉相繼昏迷,偏偏急病遇上慢郎中,心頭憋著一口氣,故而咬牙切齒面色通紅說出這番話來,花惜趁機點頭說道:“二爺說的正是,只不過我們剛來,倒不好喧賓奪主,只叫這個庸才看過了,我們再找別人就是了。”
晴雯聞言也說道:“我看他也不是個好的,姑老爺都那樣了,他竟然絲毫都不著急……真該幾棍子把他打出去!”
且不說三個都義憤填膺的,你道是那大夫怎麼不急的?原來林如海這病也不是三兩日了,拖拖拉拉,幾乎有半年光景,因此他早知端倪,就算急也不過如此,慢也不過如此,因此就未免怠慢了些。卻不料惹毛了寶玉。
當下那大夫看了黛玉,果然也開了點藥,只說“驚悸傷心過度”,便甩甩手,也自去了,寶玉狠狠瞪了那大夫一眼,便急忙又去看黛玉。
幸喜黛玉過了一會兒便醒來,寶玉大喜,伸手握了黛玉的手,說道:“好妹妹,你嚇死我了。”便要垂淚。
林黛玉幽幽地看了寶玉一眼,未開口,眼中的淚先滾出來,問道:“寶哥哥,我爹爹怎麼樣了?”
這功夫,花惜趁著人不留神,正在chuáng邊探頭看林如海,見他雙眸緊閉躺在chuáng上,雖然憔悴,卻難掩本來容色,修眉長眼,鼻若懸膽,唇似塗朱,面如冠玉,斯文俊秀,便是那等傳說中的古代君子、溫潤如玉之象了。
花惜看了一會,微微出神,卻暗暗嘆氣,她是知道林如海必死的……然而當時是看書,林如海在《紅樓夢》裡面,也不過是個極大的龍套罷了,提到他的時候幾乎都是浮光掠影,一筆帶過,因此也不覺得怎生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