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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惜心頭不樂,就嘆了聲,也不跟晴雯爭辯,只說道:“罷了罷了。”心頭很是抑鬱,又想:“晴雯對我不錯,我要想個法兒,別叫她真的落到那種下場才是。”
晴雯見花惜面色鬱郁地,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說了兩句,所以不高興,晴雯便說道:“你莫非是生氣了?我只是說金釧兒而已,也沒說你,也沒說她就真的壞了,只說她有些兒錯……何況,她如今還好好地,白白撿了一條命,你就該放心,高興才是,我當你不是別人,才跟你直說,——你要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便是了。”
花惜心頭一動,就看著她,說道:“我不是不高興,也沒覺得你說的不好,你說的倒是有道理的,只不過……這一次,是因為夫人看著,這事金釧兒倒的確也有三分過錯的,才抓了個現行。但……我只是略擔憂著,太太拿寶玉十分緊要,金釧兒不過說了三兩句,就被攆出去,我們倘若有個言差語錯的,被太太知道……又或者,我們本是好好地,卻被那些有心的人在太太跟前亂嚼舌根子,……那怎麼辦是好?”
晴雯一驚,說道:“你莫不是聽了什麼風聲麼?誰在太太跟前說了你我的不是還是怎地?”
花惜說道:“這個我倒是沒有聽到,只不過,小心行得萬年船,我只想,我們以後務必也要越發小心才是。”
晴雯說道:“要怎麼個小心法兒,照你說的,倘若真有人存心陷害,我們豈不是白白等著送死麼?”花惜說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若是聽進去了,日後,便把你這得理不饒人的xing子稍微改改,小心得罪了人卻不知道。”
晴雯聞言,便冷笑一聲,說道:“合著你是在擔心我,……也罷了,你只管好你自己,我的xing子也便是如此的,要我對人低聲下氣地哄著,如你一般對誰也帶著笑臉兒,卻是不能,誰待我好,我便對她好,誰不懷好意,我懶得多看一眼,……我心裡清楚著呢。”
花惜跺腳,說道:“你怎麼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晴雯說道:“我怎麼不明白?你是為了我好,難道我不懂?”花惜便說道:“既然你懂,又說那樣賭氣似地話?”晴雯說道:“瞧你急的這樣,又有什麼?就如你先前所說,不過是命,倘若我命中注定了的……就算我改了脾氣,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會來?”說著,便攤手笑。
花惜聽她說的,倒有幾分歪理,想來想去,就皺眉,低頭說道:“我為了你好,你就該多少聽進兩句才是,卻拿我說的話來堵我的嘴,你真是……白叫我cao心。”
晴雯見她略有惱怒之色,才說道:“真箇不高興了?好了,我們襲人姐姐發話,難道我要一概不聽?我自然是會記住的,你放心……大不了日後我便忍氣吞聲些,跟你學一學,就算叫人爬到頭上來,也不發聲的,如何?”
花惜聽她鬆了口風,語帶溫和,才說道:“倒也不用那樣,你的xing子,也是做不到那樣的,是以別說嘴。我只想著,以後輪到是非的時候,你別急著就上,適當躲開了便是了……”
晴雯見她面色緩和,便又忙著答應了。
午後寶玉回來,進門就說道:“你們可聽說了?金釧兒被趕出去了,竟是怎麼回事?”
此刻屋裡的丫頭也都知道了這事,花惜只低頭忙著,不言語,晴雯因惦記著花惜白日的話,也樂得裝聾。
綺霞便上前,說道:“似是因為她不守規矩,觸怒了太太,太太一惱之下,就叫她娘老子領出去了。”
寶玉換了衣裳,唉聲嘆氣坐在桌邊上,說道:“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之事,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母親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綺霞見花惜忙著去掛衣裳,晴雯也在一邊上倒茶,她便說道:“這個,我聽說是因環三爺跟金釧兒有個什麼……被太太當場捉了個正著。”
寶玉一聽,驚得瞪大眼睛,說道:“什麼?這不會的罷?”
此刻花惜進來,綺霞便說道:“白日我看襲人姐姐去過太太那邊,是不是去見金釧兒了?”寶玉聞言,就急忙轉頭來看花惜,問道:“果然如此?襲人姐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金釧兒怎地會跟環兒有什麼……難道是母親聽錯了?”
花惜嘆了一聲,綺霞說道:“是夫人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哪裡又有錯了?”
寶玉一言不發,花惜才說道:“既然是太太做主的,想必金釧兒是有些不妥當,倒不是說她真箇跟環三爺有什麼……只是她那個xing子,你們也知道,素來是口沒遮攔,愛渾說八道的,恐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偏生被太太聽到了,所以才惹怒了太太。”
她這一番話,沒說王夫人的錯,也沒直接就說是金釧兒錯,只在“打太極”,說了等於沒說,晴雯邊上聽了,便低頭而笑。
寶玉點頭,說道:“這樣倒是可能的。”
綺霞見狀,便白了一眼,只出去了。花惜趁機就向著寶玉使眼色,寶玉明白,就進了裡屋,片刻花惜也便進去了。
花惜同寶玉兩個進了屋,寶玉就說道:“好姐姐,你是想跟我說什麼?”花惜說道:“這外面人多嘴雜的,有些話我卻不好說,恐怕被傳出去,反是我的不是了。”寶玉問道:“可是同金釧兒之事有關的?”花惜說道:“正是,二爺你猜綺霞為何說環三爺跟金釧兒有什麼?”
寶玉搖頭,說道:“我又怎麼知道,只不過,環兒素來是個不成器的,若說是他調戲金釧兒,倒是可能……但金釧兒的xing子,怕是不會同他怎地……”
花惜嘆道:“你竟懂她,可不正是這樣的?因我聽了這件事,怕她那xing子,一時想不開,就去見她,你猜我見了什麼?”
寶玉瞪著眼,問道:“什麼?”花惜說道:“金釧兒撲在後院那口井邊上,正要跳下去尋死呢!”
寶玉本正慢慢坐在chuáng上,聞言吃了一驚,騰地一下便重新站起來,一眼不眨望著花惜,急急說道:“怎會如此?那到底是怎樣了,你可救下她了?”
花惜笑著說道:“二爺別急,倘若我沒救下她,此刻府內早就傳開她尋死之事了……是我好說歹說,終究勸下了她,……也問明了其中原委。”
寶玉聽了這個,忙又問道:“原因為何?”
花惜說道:“二爺聽我細說:原來,當時環三爺調戲金釧兒,金釧兒不理會他,難免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環三爺惱了,就說她有心戀慕二爺你,想著飛上高枝兒,所以不把他放在眼裡。”
寶玉聽得瞠目結舌,跺腳說道:“蠢材蠢材,他做這混帳事,做什麼把我也牽扯進去?”
花惜說道:“可不正是這麼說的?金釧兒的xing子二爺也知道些許,是最不饒人的,且她又同二爺相熟,又心裡氣著環三爺,是以故意便順著他的口吻,夸二爺怎麼怎麼好,自己自然也是想著二爺的……不料,這些竟正好給太太聽了去了!”
寶玉大大地嘆息一聲,說道:“這可不是yīn差陽錯,不白之冤?”花惜搖頭,說道:“這也是她自己命不好……誰會想到,竟會突然生出這種事來呢?偏生給太太聽個正著,真是百口莫辯的。”
寶玉也細細想了一陣,說道:“這事我聽說的晚了,倘若早知道,我去勸著母親,或許也就攔下了……”花惜說道:“這可不成,你不去勸還好,倘若你去勸,怕夫人反而會多心,更不肯饒了金釧兒了。”
寶玉惱恨地搖頭,說道:“難道就沒什麼法子了?——想來真是叫人又不平,又捏一把汗,試想想看,要不是襲人姐姐你去的早,救得好,此刻金釧兒不是好端端地沒了麼?”
花惜說道:“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寶玉想了想,甚是後怕,說道:“且又是因我而起……要是金釧兒死了,我……唉……”說著,又罵賈環,說道,“環兒實在太不像話了,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調戲丫頭調戲到母親房裡去了,如今竟跟沒事人一樣,先前我見到他,他還在跟丫頭調笑著呢,沒事人一般。”
花惜也正惱恨賈環,便說道:“這也幸虧是金釧兒沒事,倘若金釧兒死了,豈不是白死?”寶玉咬了咬牙,說道:“他如今長大了,也不肯聽我的話,我說的,都只當耳旁風,改日我定要跟父親說說,叫他好好地教訓一下。”
花惜說道:“二爺先彆氣壞了身子……叫我看,二爺卻還是別跟老爺說,怕老爺以為二爺私心告狀呢,反而會不喜,反怪二爺也說不定。”
寶玉想了想,說道:“是這個理,可……難道就此罷休?”花惜想了想,便低聲說道:“二爺若是有心,大可以……”寶玉說道:“好姐姐,你有法子?快說給我聽。”花惜點頭,就低下頭去,在寶玉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寶玉聽了,也連連地點頭。
且說賈政正在書房內看書,忽地聽外面有人聒噪,賈政素來最是喜愛清淨的,書房周圍,決不許人打擾,聽了動靜,便略帶惱怒出來,問道:“是誰在這裡喧譁!”
果然有個小廝就低頭走出來,說道:“老爺,小人因聽了個事,一時太過驚訝,叫嚷出聲,求老爺饒恕。”
賈政說道:“聽了什麼事?竟如此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
那小廝垂著頭,也不敢就說,只左顧右盼,說道:“小人……小人只是聽來的,有些兒,不好說……”賈政略微皺眉,想了想,便把旁邊的人都給喝退下去,只留那小廝一人,賈政說道:“你說便是了!不許隱瞞,不然的話,拉出去先打上一頓。”
那小廝聽了這個,才說道:“老爺有所不知,是小人聽聞,昨日環三爺調戲太太房裡的丫鬟,yùjian騙那丫鬟,那丫鬟不從,跟三爺吵了起來,太太大怒,便要攆那丫鬟出去,那丫鬟烈xing,就投井……”
賈政一聽,驚得變了臉色,說道:“什麼!她投了井?”小廝便說道:“老爺勿驚,那丫鬟烈xing又想不開,yù投井之時,幸虧被人瞧見,生拉活拖地拽回了一條命,小人因聽了這個,也覺得驚疑害怕,才一時大了聲……老爺若不信,只叫環三爺來一問便知。”
賈政聽完,咬了咬牙,說道:“環兒竟做出這等事,——好個糊塗種子!”就叫道:“來人!”外面有人進來,便行禮,那小廝趁機就趕緊退了,賈政氣的發抖,說道:“快快把環兒給我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