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金釧兒本身微胖,她的手ròu呼呼,暖暖的,握著花惜的手,感覺軟軟的很舒服。花惜心底一陣微暖,望著金釧兒擔憂的雙眼,忽地就想到金釧兒因為寶玉三言兩語而投井之事,不由地一陣驚悚。昔日看書也就罷了,如今在自己跟前的,卻是個活生生的人。剎那間花惜心頭恨不得拿根繩子把寶玉拴起來,別叫他出去惹禍帶累人才好。
先前帶金釧兒進來的晴雯此刻已經端了一杯茶進來,聞言便說道:“可不是這個理兒嘛,我先前也是這樣說的,她竟一點也不聽,姐姐來了就好了,正好就勸勸她是正經。——姐姐喝茶。”
金釧兒這才對花惜說道:“你不舒服,就先躺著。”花惜說道:“哪裡就不舒服呢,總是躺著,骨頭也散了。”便靠在chuáng邊坐著。
金釧兒接過晴雯的茶,喝了一口,說道:“她雖然xing子好,可要拗起來,你我卻是說不聽的,除非你們那個——”說著,向著外頭一努嘴。
晴雯會意,笑了笑,說道:“那是我們襲人姐姐的命,自然說了話是好使的,我們原都是耳旁風……”說著就捂嘴。
花惜知道她們說的是寶玉,就說道:“嗐,你們別總取笑我,誰說你們說的就是耳旁風了,我是最聽話的,你們又都是為了我好,難道我就白白把你們的心意辜負了?只不過你們放心,我的身子沒事,我是有數的。”
金釧兒跟晴雯聽了,面面相覷,都覺驚訝。花惜又說道:“晴雯,二爺在麼?”
晴雯說道:“剛已經起了,又出去了。臨去前倒是問了你怎麼樣。”
花惜眨眼問道:“問我做什麼?”晴雯笑道:“這我怎麼知道。”
花惜又問:“那麼去哪裡了?”晴雯說道:“二爺的xing子你還不知道,總是坐不住,不是去見林姑娘寶姑娘,就是去了老太太那邊了。”
當下花惜也不問。金釧兒又坐了一會,說了些閒話,又叮囑了一番,才離去了。花惜要下chuáng相送,金釧兒只不許。晴雯代為送了。
當下花惜便想那金釧兒之事,想了片刻,外面忽地聽到一聲蒼老的聲音,罵道:“一個個的,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當年寶玉可是吃我的奶長大的,你們卻算什麼,如今爺長大了,疏遠了我,你們就也跟著狗眼看人低了?”
外頭鴉雀不聞的,只有這個聲在響。花惜正在疑惑,究竟是誰人在這房裡如此放肆。那聲卻又問道:“襲人呢,怎不見她出來?”
秋紋回答說道:“襲人姐姐身子不好,在裡頭睡著呢。”
那聲音便罵道:“狂làng的小蹄子,越發的沒規矩了,我來了她偏又躲懶,什麼身子不好,我看是仗著比別人在爺們面前多幾分臉面,就故意不來見我罷?”
花惜聽了這話說的越發不像了,便急忙起身,想去看看是哪個好傢夥在這放肆,沒想到剛一動,就看到晴雯躡手躡腳地進來,見她下chuáng,就急忙打手勢,趕緊過來。
花惜問道:“誰在喧鬧?這成何體統?”
晴雯低聲,說道:“你怎麼連她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這是寶玉跟前第一個討嫌的,李嬤嬤呀,隔三岔五就來打攪一番,真是叫人不耐煩,你別理會她,只當她在胡唚就是了……越理會她她越是得了臉。寶玉都嫌她的很,獨她自己還不知道,以為自己是香餑餑呢。總惦記著昔日寶玉吃了她幾碗奶,以為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花惜這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李嬤嬤,隱約記得一點什麼,卻並不是很清楚,就說道:“難道就叫她在外面鬧?何時才走?”
晴雯說道:“她鬧一會兒覺得沒趣,自就走了,別理會。”
花惜只好不動。那邊上李嬤嬤罵了一會,許是口gān舌燥了,便說道:“這桌子上的是什麼?”
有個小丫頭細聲說道:“嬤嬤,是二爺留下的楓露茶。”
李嬤嬤聽了這個,喜道:“這個我卻是沒喝過的,你倒一杯來我嘗嘗。”
那小丫頭剛要答應,花惜忽地想到一件事,急忙高高地咳嗽一聲。
第四章 楓露
且說花惜在屋裡頭聽著外間兩人對話,忽地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旁邊晴雯急忙沖她使眼色,不料外面那李嬤嬤耳朵卻靈光,立刻說道:“誰在裡面?”
花惜低低對晴雯說道:“別慌,你扶我出去。”晴雯無法,見泄了蹤跡,便扶著花惜慢慢出外,邊走邊低聲叮囑說:“倘若那老貨罵你,你只忍著,千萬別跟她置氣。”花惜轉頭看著晴雯,笑眯眯說道:“謝謝你,好妹子,你真是有心。”晴雯見她如此,臉一紅,說道:“啐,病了一場,嘴巴倒是甜起來了,誰是你好妹子……我也都沒有這樣好姐姐的……”最後這句,卻隱約有些傷心。
說話間,兩人出了屋,果然見外頭站著一堆人,寶玉房裡的丫鬟,除了出外的幾個,都聚集全了,當中桌子邊兒上,卻坐著位穿著黑夾襖衣裳的嬤嬤,年紀倒也不算很大,養的也好,氣色都是不錯的。
一看晴雯扶著襲人出來,這李嬤嬤就要發作,嘴巴一張,才想說話。卻聽花惜先開口說道:“我在裡頭躺著,睡得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奶奶來了,真是該打……幸虧晴雯妹子機靈,進去叫醒了我,不然,不能出來給奶奶行禮,卻是我的罪過了。”
她說這話之時,滿面堆笑,果然“賢惠溫婉”,這李嬤嬤一怔,原本罵人的話便說不出,連旁邊晴雯也楞的看了看花惜。
花惜的手在她的手上略微用力捏了捏,才上前,向著李嬤嬤身邊,婷婷地垂手一站,就好似禮儀小姐伺候領導一樣,面帶微笑,著實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花惜便又衝著旁邊一個白淨的小丫頭說道:“都還愣著做什麼?不伺候奶奶喝茶吃點心?這一壺茶都是衝過了的,又涼,怎能拿來給奶奶喝?我雖不在場,你們也要知道規矩,寶玉是吃李媽媽的奶長大的,老太太見了也厚待著呢。”當下丫頭們答應一聲,撤茶的撤茶,重換的重換,又有去捧點心果子的。
花惜又故意說道:“只撿那上等好茶來濃濃地沖一碗。”
她這一番做作,言談,果然李嬤嬤受用,語聲也緩和下來,望著襲人,只說道:“我倒是你偷懶,不肯出來……瞧這模樣,果然是病了?樣貌倒是瘦削了許多。”
花惜說道:“有奶奶掛念著,好多了呢。”頃刻間茶點果子連同好茶都送了上來,李嬤嬤滿懷欣喜,見襲人雙眼發紅,卻仍笑容可掬,她被伺候的得意,就說道:“怪可憐見兒的,我原本也不知道你這樣懂事,怪道老太太太太素日裡只誇你。”伸出手來握了握花惜的手。
晴雯跟碧痕綺霞等聽了,便在一邊擠眉弄眼。花惜卻仍說道:“我做的原本都是分內之事,哪裡值當的誇獎,也比不上奶奶昔日帶大寶玉那樣勞苦功高的,——我伺候奶奶喝茶。”
那李嬤嬤被她左奉承右奉承,不知身在何處,樂陶陶地便喝了茶,吃了點心,也不罵人,心滿意足便自去了。
一直到李嬤嬤去了,晴雯等才湧上來,說道:“平日也不見你怎麼待見她,怎麼今日卻一反常態?”花惜便說道:“今時不同往日,——難道要真的跟她吵起來,何況她的確是有些功勞的,倘若事qíng鬧出去,老太太跟太太那邊,也未必會護著我們的。先忍一忍罷了。”晴雯碧痕等才點頭。
花惜又看向那茜雪,說道:“方才那一壺楓露茶好好地放起來了麼?”茜雪伶俐,說道:“剛已經端著放起來了。”花惜就點頭,說道:“你也算是個聰明的,怎麼今日就犯了糊塗?她要吃,你便給她吃?可知寶玉是特特泡了這茶,說是等泡了三四回才出色的……他必定是要回來喝,倘若到時候要不到了,吃虧的豈不還是你?”
茜雪臉紅紅地,說道:“回姐姐,我心下也是為難的,只不過礙於李奶奶的面兒……不敢就忤逆她。怕她再叫著打罵。”襲人說道:“你就不會想個法兒,將這事遮過去?”茜雪說道:“我還要多謝謝姐姐。”襲人看她的樣子也忠順乖巧,就說道:“也罷了,橫豎這件事過去了,以後再小心就是了。快把這裡收拾收拾。”
眾丫頭就將桌子上李嬤嬤吃剩的點心果子都收拾了。花惜這才放了心,反身進內。
這些丫鬟們,平日裡戰戰兢兢地伺候著寶玉,沒有個錯兒倒是好,原本跟著寶玉比跟著別人,要有臉面,每個月也有些月錢得。倘若是外頭買進來的,平平安安熬到被贖出去,或者年歲到了,主子恩典,或許放人,或者配小子,都是有的。獨有一樁,倘若是犯了事,被攆出去……這卻是極大的恥rǔ,因此金釧兒的例子,是寧死在府內也不肯出去的。
花惜依稀記得,寶玉這邊,曾經因為一碗勞什子的破茶,平白就將個好好的小丫鬟攆出去了。如今聽到李嬤嬤偏要吃茶,她就想到這宗,就趕緊出來,花言巧語地化解了此事。
到將傍晚的時候,寶玉才回來,卻吃的有些兒醉,花惜問道:“這是在哪裡吃醉了的?”晴雯先前已經去探了,便說道:“同薛姨媽他們吃了一會子。”急忙將人扶了進去。
寶玉仗著幾分醉意,放眼看了周圍一眼,看到花惜,便說道:“好姐姐,你放心,我是再不敢了的。”眼神迷離。眾人不解其意,花惜笑笑,說道:“二爺喝醉了,便又胡言亂語起來。”便叫人去捧茶進來,給寶玉喝了解酒。
恰好便捧了那一碗“楓露茶”來,寶玉嗅了茶香,連連讚嘆,果然合意,便吃了半碗,只覺得齒頰流芳,正在此時,外面人說道:“林姑娘來了!”
寶玉歡喜,便起身出外迎接,恰林黛玉進門,見寶玉臉紅紅地,就說道:“不能吃酒你卻偏吃,小心喝醉了!”寶玉說道:“我心裡明白著呢,不過是上臉罷了,妹妹來的正好,我這裡有好茶,也來喝一杯。”
林黛玉說道:“你又有什麼好茶了?”寶玉便命人沏了茶上來,黛玉低頭一看,茶色明紅透亮,倒也可愛,便也細細喝了一會子,果然是香氣沁人,便贊說道:“這茶卻好,是什麼?”寶玉得意,說道:“是楓露茶,別處也是喝不到的。”黛玉說道:“誇你一句,你便不知東南西北了,回頭我只跟老太太說,難道老太太也是沒的?”寶玉笑道:“妹妹要,我自給妹妹送些過去便是了,做什麼又跟老太太要呢。”兩個嘰嘰咕咕說了一會話,林黛玉自起身去了。
寶玉喝了會兒茶,心下才明白了些。卻也是睏倦上來,花惜等就伺候著他換衣裳,壓好了玉,一天才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