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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惜一聽,大喜,說道:“真的麼?我是病糊塗了,竟不記得,你幫我一起找找。”晴雯自然是義不容辭的,當下便將箱子翻出來,找來找去,果然在衣裳的夾層里,找到一方細密帕子,疊的整整齊齊,拿出來一看,卻是繡了一株牡丹花,紅艷艷的顏色,翠生生的葉子,斜斜地倚靠在帕子底兒,襯著白生生的帕子,格外嬌嫩漂亮……
花惜一看,心頭立刻一動,便嘆著想道:這真真是最合適不過的生日禮物了。
花惜隱約記得,在紅樓里,有一次是誰的壽宴上,眾姐妹玩鬧抽籤,這寶釵就是抽到了一支簽,上面寫的是“艷冠群芳”四字,下面畫著一朵牡丹,題詞是一句唐詩“任是無qíng也動人”。出自羅隱的《牡丹花》,其中兩句,有云:若教解語能傾國,任是無qíng也動人。
如今,襲人這方帕子上繡著的正是朵牡丹,看其婀娜之態,栩栩如生,果然是動人的很……花惜望著這牡丹,想了想,便又嘆,心道:“怪不得襲人捨不得用,這果然是繡的極好的,而且……這牡丹是富貴之花,縱然是她巧手繡了出來,又怎麼能堂而皇之地拿著用?自會能是暗地裡藏起來,孤芳自賞罷了!”
又想:“那一首詩倒是極合寶釵那人的……雖則面上看來對誰都是極溫和的,骨子裡頭卻是淡淡,等閒的人近不得她的心,只不過她對我倒是極留心的,先前相助,此番贈藥,我若是也不表示表示,怕也寒了她的心,古人所謂‘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琚’云云,如今我便只‘投桃報李’,好歹是個心意,意思意思。”
她一時拿著帕子出神,晴雯在旁邊看著,也嘖嘖讚嘆,說道:“這繡的真是好極,他們都說我的繡工是一流的,我竟也繡不出這樣的來。”
花惜趁機就說道:“因我最近病了幾場,總覺得靜不下心,一拿針,手就發抖,十次竟有九次是給針扎到的,因此這屋裡頭還是你的繡工最厲害……”晴雯便笑,說道:“定是你先前太發力了些……老天爺看不過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花惜心頭一動,卻笑道:“故而我現在都很少動手了,若是有什麼苦活兒什麼的,就只推給你做。”晴雯瞥她一眼,說道:“就知道你是拖病偷懶,只指使我。”雖如此說,面上仍帶著笑,兩個彼此玩鬧,真真是心無芥蒂。
當下,花惜就將那帕子疊起來,準備送給寶釵當生日賀禮。
當晚上,花惜便抽空,親送了這帕子給寶釵,果然寶釵看了,很是喜歡,大讚花惜的繡工。花惜聽得汗顏不已。
花惜又謝她昔日之qíng,又說了幾句吉利話,寶釵興致頗高,便親送了花惜出來,又說道:“你病剛好,別竭心勞力的,養著身子要緊。”花惜答應了,便自回來,回到屋裡,剛坐定了,就見寶玉虎著臉回來了,也不知發生何事。
第四十七章 洗澡
且說寶玉回到屋裡頭來,臉色有些不好。也不說話,憤憤地就到chuáng上坐了。花惜同晴雯兩個面面相覷,晴雯同花惜對視一眼,便出去了。花惜便問道:“這是怎麼了?哪裡吃了氣不成?”寶玉衣裳也不換,便倒在chuáng上,仰面向上,說道:“吃了什麼氣?好端端地,就又鬧脾氣,我明明是一片好心,反以為我是跟別人連起來取笑她,殊不知我正是怕她誤會了,才跟雲妹妹使眼色呢,若是別人,我管也不管。如今倒是好,惹得雲妹妹也不高興,我簡直是里外不是人。”
花惜問道:“究竟是何事?你這樣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說些什麼,我竟有些不明白……想必是說跟林姑娘鬧了脾氣?”寶玉說道:“不是她是誰,別人我也難放在心上。……是因在前頭看戲,瞧見個小戲子,鳳姐姐就說那小戲子長的像一個人,當時大家都知道說的是林妹妹,卻都不說,只是雲妹妹心直口快,有名沒遮攔的,就說出來,急得我向她使眼色,本是想叫她別說的,沒想到倒叫林妹妹察覺了,疑心我同雲妹妹一起作弄她呢。”原來正是寶釵生日之時做戲的一場小小是非。
花惜聽了這個,便笑,寶玉望著她,問道:“襲人姐姐,你笑什麼?”花惜說道:“我笑二爺,前頭那話說的不同。”
寶玉低頭想了想,果然也笑了笑。心頭惱火自小了一半,卻又說道:“襲人姐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我待她跟別個不同,她卻又這麼疑心我,叫我好不自在。因這件事,雲妹妹說了我一頓呢……只說我護著林妹妹,說林妹妹比她矜貴。我也不好說什麼……誰料想回頭有給林妹妹說了一番,因此我心裡悶著呢。”
花惜說道:“二爺別多想,留神悶出病來,照我看,林姑娘倒不是疑心二爺跟雲姑娘一起作弄她,……”寶玉問道:“不是這個,又是怎樣?”花惜說道:“就如二爺所說,二爺覺得林姑娘先來的,兩個自小長大,自是跟別個不同。林姑娘心底怕也是這麼想的……如今在這場面之下,二爺只管給雲姑娘使眼色,林姑娘看了,自以為二爺跟雲姑娘偏又親近了……因此心裡頭不痛快是有的,……但林姑娘之所以如此,卻也正是因看重二爺,故而如此。”
寶玉聽了這個,低頭一想,喜得起身,說道:“我竟一時糊塗了,連這個也想不通,還因林妹妹堵了我幾句心裡不痛快,原來竟是個大大的渾人了。這件事原是我先前魯莽了,倒是不該衝著雲兒使眼色才是,左右她便是那個魯莽xing子,就說出來,林妹妹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偏我這麼一來,倒讓林妹妹心裡不快了。”
寶玉說著,就要出去找林黛玉賠不是。此刻雖有些天晚,但花惜知道林黛玉是個會心裏面存事兒的人,倘若這件事不解開了,未免又會傷心,因此也打發了秋紋跟著寶玉去了。
當夜寶玉回來,果然解了心結,是夜便安穩睡了,此後幾日,大節已過,花惜不想寶玉鎮日在院內遊手好閒,不免又勸寶玉收心,寶玉就聽她的,便又重回學堂去讀書。每日晨昏定省的,只去學堂跟家裡兩處,別的地方一概不去,倒也安穩無事。
幾日後,聽聞這院子裡要破土動工,周圍有些地方要栽種樹木,一些外頭的人也進來,因此管事的都來通知了,叫各處的姑娘出去都留神著些。
花惜這幾日便同晴雯學習刺繡,往往是一面繃子端著,從頭到尾只刺上幾針就做手酸狀,晴雯無法,只笑著自己用功。花惜便又偷懶去看寶玉私藏的書,懶懶散散過了三四日,聽聞黛玉這幾日有些身子不好,花惜便同晴雯去了瀟湘館。
黛玉見花惜同晴雯來到,自然是歡喜的,幸而她只是小病而已,又因自小身子不好,早便是藥罐子,反安撫了花惜晴雯一番。彼此說了些話,黛玉又問了寶玉之事,因有人開解,面上也見笑容。
先不說花惜同黛玉聊天,只說怡紅院內,寶玉自義學回來,見花惜跟晴雯都不在,不免一問,聽說黛玉病了,便趕緊要去看她,只因子外面回來,一身的灰,又出了汗,這樣貿然地去,未免唐如黛玉,便想著要沐浴後再去。
當下碧痕秋紋兩個,便去打水。寶玉自在屋內,看了會子書,忽然想喝口水,還以為身旁有人,就叫:“倒杯茶。”連叫三聲,無人答應,寶玉才醒悟原來花惜幾個,都出去了。他一時便想著自己來倒,不料剛走到桌邊,就聽到外面有人說道:“二爺小心別燙了手,叫我來。”
寶玉轉頭一看,卻見是個模樣gān淨的丫鬟,掀開帘子進來,自他手中接了茶壺去,倒了杯茶出來,寶玉端起茶來喝了口,便看這丫鬟,問道:“怎麼向來沒見過,你是?”那丫鬟笑吟吟地,倒是大方,說道:“回二爺,我叫小紅,是跟著二爺的,尋常就在這院子裡,不敢進屋,是以二爺不認得我。”
寶玉聽她口齒伶俐,對答如流,暗暗稱奇,又見她一股慡利模樣,倒也心喜,正要再同她說幾句話,外面聽到有人唧唧噥噥的說話,聽聲音卻是碧痕同秋紋回來了。
寶玉聽有人回來了,便不再問。小紅聽了,也趕緊地回身,搭開帘子出去了,剛邁步出去,迎面便看到兩個人擔著水過來。果然正是碧痕同秋紋。
小紅一見她們兩個,不免臉色有些古怪,只因她是個小丫鬟,是無資格進寶玉房內的,因此有些心虛。
果然碧痕一眼看見小紅,也變了臉色,同秋紋將水放下,碧痕便斜著眼睛看她,問:“你怎麼進了屋子裡了?”小紅垂頭,說道:“因聽到二爺叫口渴,想喝茶,我怕二爺不留神燙了手,便大膽進去了。”
碧痕聽了,便皺眉,說道:“果然竟有這麼巧的事,偏偏二爺跟前沒個別人,就你在,他就口渴了?也沒有別人聽到?你的耳朵倒是靈光,手腳也快!”這聲音略帶尖酸,小紅聽了,臉色更變,卻說道:“當時的確是如此的。”
此刻秋紋也掃著她,說道:“你別說這些說那些的,只說二爺這屋子也是你能進去的?你也配?趁著我們都不在,巴巴地進去狐三媚四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屋裡頭的人多著呢,想撿高枝,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臉。”
這話說的露骨,小紅急得眼中帶淚,卻不敢就反駁,只說“沒人在,一時就進去”,誰聽她的?
碧痕見秋紋開了口,便也說道:“正是,沒人在,就你自己在……我看倒不是沒人在的緣故,怕是你心裡頭早當我們都是死人了,才這麼直愣愣地就跑到二爺房裡,——改日索xing同二爺說了,就要了你進去,把我們換下來,如何?”
小紅落淚,說道:“我實沒這麼想過。”
秋紋說道:“別在這裡哭,難道你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看著礙眼。”碧痕也說道:“快點滾一邊兒去,實在心煩。”
小紅被這兩個罵的狗血淋頭,伸手掏了帕子,捂著臉,便跑遠了。秋紋同碧痕兩個站了,兀自憤憤不平地罵。
片刻,兩個才重新抬了水,進了屋裡頭,寶玉自裡屋出來,因不耐煩,先脫了一件衣裳,秋紋同碧痕兩個便將水倒了,又加熱水,調的好了,此刻外面有丫鬟來,要找秋紋,秋紋便自出去了,碧痕便上前來,伺候寶玉更衣。
寶玉脫了外衣,便進內去洗,又嫌水有些熱,碧痕便替他加了些水,仍有些熱,寶玉便又叫加,碧痕就笑,說道:“二爺還是忍忍,不然的話,一會兒功夫又該叫冷了。”寶玉聽她說的有理,且他又想快些沐浴完畢,便好去見黛玉了,因此只好忍了。
碧痕便拿了香皂過來,替寶玉擦身,寶玉渾身滾燙,臉上發紅,碧痕的手緩緩地自後背擦到胸前,觸感滑膩之極,寶玉本閉著眼,此刻覺得胸口有些異樣,不由地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