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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忙也點頭,說道:“襲人姐姐卻是說對了,既如此,我也說說我心裡頭想的,照我看來,如今我們姑娘竟也比不上了……”
花惜見紫鵑如此說,便道:“怎麼會呢,到底是有些親疏的。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寶姑娘卻又隔了好幾層了。”紫鵑就說道:“話雖然如此說,可寶姑娘能說會道的,又得人心……我們姑娘,姐姐你也知道,素來有些眼界高,時常得罪了人不知道的,哪裡及得上寶姑娘?別說是老太太喜歡,太太就是頭一個喜歡寶姑娘的……”
花惜聽紫鵑說這話,顯然是在替黛玉擔憂了,便說道:“倒也是,比如今日,寶姑娘卻又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露了一回臉了。”紫鵑就嘆道:“誰說不是呢,獨獨我們姑娘傻,還不知道呢。”
花惜心想:“你們姑娘那不叫傻,是不屑的理會這些罷了。”不過紫鵑能替林黛玉著想,花惜心頭卻是高興的,便說道:“既如此,你就在旁邊多提醒著點林姑娘,有些取巧兒的事,也告訴她……”紫鵑就嘆,說道:“哪能呢,一來我不太敢說,二來就算是說了,姑娘也是不願的,唉,……我本來不認得我們姑娘,倒也罷了,自老太太把我給了她後,日夜守著,看著她,未免心疼,自她來了,跟寶二爺又格外的好,兩個人不比其他,和和美美的,倒也不錯,誰知道又出來個寶姑娘,模樣人品,不差起我們姑娘,唉,別說是姑娘暗地裡心裡不太痛快,我也是的……襲人姐姐,這話我對別人也是不敢說的,只因我見我們姑娘待你跟別個不同,且先前你又時常去瀟湘館見姑娘,姑娘見了你,jīng神就會好點兒……因此才敢跟你說,我素來悶在心裡,姐姐別怪我胡思亂想多嘴了。”
花惜說道:“妹妹別這麼說,其實,別說是你,就算是我,見了林姑娘那個模樣,又怎不疼惜的?何況她離開家裡,孤身一個在府中,也不比寶姑娘,又有母親,又有兄長,……我也是見寶二爺跟林姑娘同別個不同,因此也對林姑娘格外上心的。好妹妹,你有憐惜姑娘的心,是好的,我怎會怪你多嘴,我們的心意卻是一樣的。”
紫鵑聞言,便伸手握了花惜的手,兩個向著旁邊走了幾步,卻到了個假山的石凳子邊兒上,旁邊幾叢秋jú,鬱鬱蔥蔥地開著,兩人坐了,紫鵑說道:“姐姐這話,說的我心裡真是暖融融的,我一向以為我的心思無人能解的,……且姐姐你不知道,平常里,姑娘跟寶二爺起了爭執,時常就會自己淌眼抹淚的,我看著心裡實在難過,我們姑娘那點子心事,天長日久的,我也看的出來……”
花惜點頭,說道:“寶二爺也是一樣的,好妹妹,你說的話我明白,只不過,我們兩個都是局外之人,還得看寶二爺跟林姑娘怎樣,林姑娘雖然有些兒小xing,好歹你是個懂事體貼的,平日裡就勸著她些,寶二爺那邊,橫豎有我呢,叫他們兩個安安分分地,卻比什麼都好……至於寶姑娘什麼的,再好再歹的……我們反正也管不了,只伺候著各自的主子,叫他們沒病沒災,快快活活便好了,這是頭等大事。”
紫鵑聽了,豁然開朗,便把那些憂慮暫時拋了,就說道:“姐姐說的話,我卻是明白了,姐姐放心,我知道該怎樣做了。”花惜說道:“我先前還以為你對林姑娘不甚上心,如今看來,卻是我想錯了。”兩個執手說笑了會,花惜看著旁邊的紅jú花開的甚美,便伸手掐了一朵下來,兩個又坐了會兒,才各自散了。
花惜便回到怡紅院裡去,叫秋紋把紅jú花cha了,自己便去尋晴雯。裡頭晴雯正睡覺呢,花惜進去將她搖醒了,晴雯睡眼朦朧地起來,說道:“做什麼打擾人好夢?”花惜說道:“快起來,再不起來,放蟹子咬你是真的。”
晴雯說道:“哪裡來的蟹子?”忽地冷笑,說道:“你們都是有頭臉的,自然有那蟹子吃,我們卻是不入流的,少來拿我打趣。”
花惜噗嗤一笑,就把手帕拿起來,在晴雯跟前晃悠了一會兒,說道:“你看。”晴雯望著,不屑說道:“你又弄什麼鬼?”便白了她一眼,看向別處去。
花惜不慌不忙地,便把手帕放在腿上,慢慢解開,露出紅彤彤的一個大肥螃蟹,花惜拿在手中,各自扯著一個大螯,就在晴雯跟前晃悠,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晴雯目光一轉,嚇了一跳,略微後退,而後鎮定下來,說道:“你怎麼拿了一個回來?是人送你的?自己拿的?”一時有些想不通。
花惜笑道:“都不是,是這蟹子看我長得美,就跟著我回來了,我見他跟的可憐,勉qiáng就包了起來。”
晴雯聞言,哈哈大樂,笑罷,說道:“你少胡說八道的,當我不知道呢,你也不害臊,趁早出去照照那井水,看看反了天沒,竟自個兒臭美起來了!不過是吃了頓螃蟹罷了,竟學了一身輕狂樣兒回來。”
花惜就嘆一聲,說道:“罷了,我原是說錯話兒了,其實是這樣兒的,這蟹子是知道我們院內,晴雯姑娘生的好,就跟著我回來要見見世面,我見他爬得可憐,也就勉qiáng帶他回來了。”說著,便把那螃蟹在晴雯跟前又晃悠起來。
晴雯聽了,笑的歪倒在chuáng上,滾來滾去,滾了一會兒,才歪著身子起來,說道:“真是怕了你了,果然吃著蟹子有好處,嘴更油滑了。”
花惜這才把螃蟹塞給她,說道:“如此你趕緊把他吃了,或許這嘴便比我的更加油滑也不一定。”晴雯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我天生是個老實人,吃了也是老實人一個,不像有些人,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其實是最不老實的呢。”
花惜說道:“喲,聽起來倒像是繞口令。”便停了,說道:“你快些吃了,還有些熱乎,倘若涼了吃,就不好了。”晴雯趕緊爬起來,就在那桌上坐了,花惜替她將蓋子打開,滿蓋子的蟹huáng,通紅噴香,晴雯吃了,讚不絕口。因沒有那吃蟹專用的“八大件”,花惜又怕晴雯扎了手,就親替她將夾子ròu弄了出來,至於兩隻大螯,實在太過堅硬,索xing不吃了。
過一日,朝廷點了賈政學差,賈政便擇日上任。臨去之前,不免又把寶玉叫了去,細細地叮囑了一陣,無非是囑咐他好生上學,別荒廢了學業,又叫他多看著賈環,兄弟友愛,之類。寶玉便也一一答應了。
賈政去後幾日,因花惜看的緊,再加上寶玉的xing子比之先前有許多進步,三天倒有兩天半是去上學的,竟很少跟姐妹們廝鬧。順帶也領著賈環,所謂“上行下效”,寶玉作出榜樣來,那賈環見他哥哥正經,自己忍不住也有樣學樣,不敢怠慢。寶玉見狀,不免又詢問指點於他,因此兩人學業上頗為進步,關係也是有所改善。
日子平淡如水,便也過了幾日,花惜在怡紅院內,忽地聽說賈母要辦宴席,正在茫然,不知是因何事而起,那邊鴛鴦特派人送信來,說道:“只因外頭來了個親戚,老太太興起,要辦宴席,叫姑娘過去伺候二爺。”花惜想來想去,不得其法,便只好跟去伺候寶玉。誰知到了地方,才發現賈母那邊,一屋子的人,賈母跟前,卻坐著個笑的如一朵花兒般的婆子。
花惜一看,心頭驚了驚,便想起一個人來,心道:“難道是她?”她心裡想著,便悄悄地到眾人身後去,恰好靠著平兒,便問道:“這是何人?”平兒見是她,便低聲說道:“是個遠親,素來來打秋風的……不料中了老太太的意,叫留下來住兩日。人稱作‘劉姥姥’。”
花惜聽了這個,差點便笑出來,平兒見她笑微微地,便說道:“笑什麼呢?”花惜說道:“我看她的樣子,倒是面善,說話也有趣。”平兒便說道:“那是……其實先前她來過一回,那時候老太太沒空兒見她,二奶奶便只送了十幾兩銀子給她,她千恩萬謝地去了,這一回,又帶了些鄉下玩意兒來,卻也是她的造化,竟被老太太知道,起了意要見她,一見,說話也投契,有趣,就留住了……”
花惜說道:“老人家也不容易的。想必是老太太素來悶了,得了這個年紀相當的能說話兒的,解解悶兒。”平兒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她們兩個再這裡說著,那邊鴛鴦站在賈母旁邊伺候,眾人便聽劉姥姥說故事。那劉姥姥本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造化,竟會被老太太親見,又留飯留宿,因此打點jīng神,沒話也要找些話來說的……
她見屋子內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小姐,便想,總是說那老一套,未免無趣,於是便編出了個小媳婦的故事來,沒想正說著那小媳婦雪中抽柴,外頭卻傳來走水之聲,嚇得賈母不敢再叫她繼續說,生恐是犯了忌諱。
花惜看寶玉聽得一眼不眨的,顯然是上了心,一副躍躍yù試的模樣。她便皺眉,又看黛玉,卻見黛玉正看著寶玉,顯然也是上了心,只可惜寶玉痴痴地,沒留意,花惜想了想,便趁著眾人不注意,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別人倒猶可了,沒留心她是正常。獨寶玉聽出來了,頓時便看過來。花惜便望了他一眼,向著林黛玉方向使了個眼神。寶玉急忙轉頭看向林黛玉,卻見她正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的,寶玉便咳嗽一聲,低了頭,不再多話。
眾人圍著那劉姥姥樂了一番,賈母又請劉姥姥入席,王熙鳳跟鴛鴦便商量著取樂,將劉姥姥捉弄了一番,好叫賈母得樂兒,那劉姥姥是鄉野之人,不懂的大家規矩不說,就算知道,也是不敢就jīng明不從的,因此也順了眾人意思,說了不知多少的趣話,把眾人好一番樂。
臨吃飯之前,賈母說道“請”,眾人都還無聲,劉姥姥霍地站起來,便按照王熙鳳跟鴛鴦事先的叮囑,大聲念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之後,還故意鼓起嘴來,作出那等村態。
這桌子上的姐姐妹妹,哪裡見過這等的?就算是那些素來請來的說書人,戲台上小旦小生也比不上的,一怔之下,頓時轟然大笑,黛玉揉著肚子,連叫笑的肚疼,連寶釵都捂著嘴笑的花枝亂顫,史湘雲是最不老實的,手舞足蹈之下,更笑的自椅子上跌了下來,眾人見了,復又大樂。
眾人笑罷了,鴛鴦便走到花惜身邊,說道:“如何?”花惜本是記得這一幕的,正在自得其樂,心想“這簡直是夢想跟現實之間jiāo匯了麼”,聽鴛鴦這般說,就問道:“什麼如何?”鴛鴦便說道:“劉姥姥這兩句,跟你那四句比起來,孰高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