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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本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更癲狂了。」天安低著眉眼,說得沉重無比,「她可能就沒想過好好活著,如果不是戈依上神非攔著不可的話。」
天安說完,兩人都望著遠方。
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以為你不會懂這些。」千晛轉頭看著天安柔和的側臉,她第一次在淨琉璃遠遠見到天安時,那人手裡攥著根狗尾巴草,無憂無慮地睡在菩提樹上,山河遼闊,微風吹著白衣裙擺,她當時便覺得,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在灑脫,她故意路過,故意撞到對方,瞧見了對方惺忪朦朧的睡眼,在陽光下清澈乾淨的琥珀色眸子,讓她著急地問了路轉頭就走,但她其實去過淨琉璃,她知道那是一條錯路。
「我可懂了,好吧。」天安笑起來,轉頭看著千晛盯著她,又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姐姐是不是除了人間歷練,就沒出過須彌山的大門?不像我,雖然在去須彌山時,我也的確很少離開淨琉璃,但我和小辮子在淨河邊上守了三百年,我比姐姐想像的應該成熟一些。」
「但是!在淨琉璃的時候有外公保護,我就沒必要那麼像個大孩子,」天安轉頭望著千晛,咳了一聲,笑道,「和千晛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嘛,如果你要保護我,那我當然只能裝一下小孩子,讓你滿足一下。」
千晛眯著眼睛望了眼天安,這話未免說得太挑釁了吧。什麼叫裝作小孩子,裝作小孩子是嗎?
「哎!千晛姐姐你幹什麼,嗚嗚嗚我要死了!」
天安正得意著,便見自己眼前突然倒垂下來兩條吐著信子的尚黃巨蛇,她嚇得立馬緊緊抱著坐在一邊的千晛,頭埋在對方的雙臂之下,貼著對方的腰,直蹬腿:「我錯了我錯了,你快收起來,求求你了!」
千晛摸著對方的腦袋,瞬間哭笑不得:「這可不是我弄出來的,這原本就是姻緣樹的守護者,女媧娘娘遺留下來的螣蛇啊。」
「麒麟大人。」
兩條尚黃巨蛇順著樹幹爬下來,正要纏上天安的腳,被千晛看了一眼,便又默默挪開,而是順著空隙,把天安圍在了其中,來到了千晛眼前。
天安閉著眼睛,聽著深沉古老的兩種聲音與蛇滑過枝幹的聲音,渾身發抖地抓著千晛的腰,不敢抬起頭來。她知道兩條蛇離她非常近!
「她是何人?」公蛇與母蛇同時開口道。
「望之如何?」千晛笑著看了眼天安,抬眸望著兩條螣蛇,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狐狸麼,膽小了點。」母蛇笑道,「若領回古獸山,叫其他神獸瞧見,麒麟大人可就會被大家笑話了。」
「只是怕蛇罷了,挺勇敢的。」千晛低頭看著抬頭偷偷看她的天安,輕聲道,「要打個招呼嗎?」
天安猶豫了一下,貼著千晛的小腹微微側了下腦袋,望見兩條蛇凸出來的綠眼睛與露出地尖牙,又飛速地低下頭去,顫巍巍地嘟囔了一句:「你們好。」
公蛇大笑,如鐘聲一般的笑聲飄蕩在空蕩蕩的月老殿,實在有點夜半驚魂。
「好了,找我有什麼事?」千晛斂起笑容,正經地看著兩條上古的螣蛇,他們已經很老了。自女媧娘娘神隕後,他們也不再威風。日復一日守著這姻緣樹,終於有一天,等到了下一個守護者,可以無所顧忌地離去,消散於天地之間了。
兩條蛇低頭沉默,半晌,又抬起頭,齊聲道:「女媧娘娘曾道姻緣樹有一大劫,算日子,災劫將至。」
「因為魔界?」千晛皺眉問道。
「不知,但女媧娘娘又說,都是天命造化如此,讓我和青青二者不必深究,只管等你來了,離去便是。」
「她早知道我要來?」千晛問。
「不知道,只說等下一個有緣人。」母蛇道,「未曾想到會是以無情無欲著稱的麒麟大人。」
「知道了。」千晛沒有笑,只是點了點表示了解,便未再追問此事,「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說完了便要離開。」兩蛇齊聲回答道,「麒麟大人可是有話要交代?」
「一路保重。」千晛抬手摸了摸母蛇的腦袋,翹著唇角淺淺地笑了下,「有緣再見。」
兩條上古的螣蛇眼神蒼老地看了千晛一眼,又把想起來又不敢起來的天安凝視了很久,才吐著蛇信子繞著樹幹遊走。
「起來吧,要下雨了。」
千晛望著兩條尚黃巨蛇消失在眼前,才拍了拍趴在她腿上的天安:「他們離開了。」
天安立即抬頭循著聲音消失的方向望去,她只看見最後騰入靄靄雲霧的蛇的尾巴:「他們來,只是為了跟姐姐說這樣一件事啊。」
天安說的不是疑問,她只是感慨,人們說的神而又神的神獸,其實終其一生也只是個將死才獲得自由的傢伙。騰蛇乘霧,終為灰土,說得實在也不假。
千晛望著皓月被陰雲遮住,在蛇的影子下,天上躍起電閃雷鳴。因為老了,雷聲也不大。
「這又有什麼不好,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千晛拉著凝神的天安從樹上躍下來,雷聲小,但是雨點大。
而且,月亮消失了。姻緣樹也要回去了。
天安亦步亦趨地跟在千晛身側,看著花海在一瞬間褪去,看著姻緣樹在「轟隆隆」中沉入地底,看到恢宏富麗的月老殿變回原來簡陋的模樣:「是啊,挺好的,不像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