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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君,所以……剛才是在開玩笑嗎?”我不禁問,“是在捉弄我嗎?”
他眼睫動了動。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很長的睫毛,每一次輕微的顫動都會泄露一絲他真實的情緒。
他沒有正面回答。
“總之,”他將書塞到我手裡,跳過這個話題,“開始今天的修煉吧。不要再偷懶了,夏月同學。”
在不想回答的時候便若無其事跳過話題,卻讓眼神延續笑意,那模樣我只在宇智波鼬一個人身上見過。就像所有那些寂靜的、深沉的、幽暗而悲傷的,還有那些輕柔的、無聲的、沉默而包容的,我都只在他身上見過。
也有一種可能,是我只記住了他身上的這些特質,便自此忽略了其他人。那些特質只會讓我想起他,那些語詞也只會讓我想起他。我在回憶里打撈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就打撈出無窮的聯想。
“勞逸結合才是正道……看招!鼬君,為了剛才的捉弄後悔吧!”
“夏月同學,請注意,偷襲算作弊。”
“不會偷襲的忍者不是好忍者。”
“這只是你的狡辯而已,夏月同學。”
那一天還發生了另外一些事。細碎的、瑣屑的,是屬於宇智波夏月的日常。
譬如正是在那一天的傍晚,我在族地門口碰見了那個女人。
她牽著一個孩子,從霓虹燈亮起的方向回來。那是個裝扮妥帖的美麗女人,臉上掛著母親該有的笑容;被她牽著的孩子尚還處於蹣跚學步的階段,有一雙懵懂天真的眼睛。
只要認真看一眼就會知道,那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不是異類,也不是天才;和我不同,和鼬也不同。只是個普通的孩子。
既然這樣不同,為什麼我們卻又共享同一個姓氏?
那個女人看到我了。陰翳爬上她的眉眼,造就出刻薄的眼神;我幾乎要忍不住告訴她,這樣的神情令她的美麗大打折扣。
她牽著的孩子也看見了我,還好奇地向我伸出手,“咿呀”著孩童才懂得的話語。
女人用力將孩子摟過去,棕色的眼珠冷冷地盯著我。
“我說啊,”她忽然開口,“還是搬出去比較好吧?”
我沒有說話。餘光里,我看見鼬皺起眉頭。
“外姓的人不該住在這裡,回去就這麼告訴你父親。搬出去對你們也有好處吧?”她說。
“不用你管。”我說。
女人卻顧自繼續說:“你父親那個人軟弱又無能,天天喝得東倒西歪,實在上不得台面,這難道不是因為他承擔不了‘宇智波’這個姓氏帶來的壓力嗎?害得我也跟著被人說閒話。”
“你自己拋夫棄女還為人刻薄,被人說閒話,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說,“我們怎麼樣不要你管,反正你也沒有盡過母親的義務。如果你不想繼續被人議論的話,就不要再繼續跟我講話了,這可是族地門口,被人看見了會說你欺負小孩。”
真是愚蠢的女人——這句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她氣得臉都紅了。“這樣不知禮數,果然是那個男人教出來的孩子。真是丟臉。”
女人抱起孩子,怒氣沖沖地往前走去。孩子被她抱得太緊,忽然大哭起來。她連忙放緩腳步,輕柔地拍著孩子的脊背,哄著他,聲音和動作都滿是憐愛。和剛才刻薄的模樣相比,真是判若兩人。
我別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族地的青石板上。石頭在數十年裡被磨得油亮,夕陽傾倒在上面,就好像蜂蜜塗抹在麵包上。這是溫馨甜蜜的感覺。這是很多很多的家庭給我的感覺。
一直等到看不見他們的背影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我才停止和自己的影子對視。
“鼬君,對不起。”
“為什麼夏月同學要道歉?”
“鼬君要趕回去照顧弟弟不是嗎,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你的時間,對不起。”
鼬搖搖頭。“現在回去也並不晚。”他沉穩地回答,目光掠過前方,“剛才的就是……”
“啊。”我說。
“夏月同學……?”
“沒什麼,只是有點驚訝。”我說,“我還以為,鼬君是不會追問的那種人。”
“……是嗎。”
“嗯。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鼬君見到的,正是我生物學意義上的母親,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是枝江。”我笑笑,“真是個刻薄的女人,對不對?啊,這個不用回答。說她壞話這種事,我一個人來做就可以了。”
鼬什麼也沒說了。他只是看著我,遲疑了一下,最後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對他來說,這樣的安慰便已經是盡力了。
對我來說,也足夠了。這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甚至不值得太隆重的安慰。
那就是我們的白天。是無數白天裡的一個,是災難來臨前的那一個白天。
要到多年後,當所有暗中埋下的伏筆都被揭開,當所有前塵留下的後患都終於發生,我才知道,那一天正是我們命運重要的轉折點。因為關乎姓氏、關乎血脈,便也避無可避地關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