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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嘴角下沉。那是一個深感不滿卻又在自我克制的神情。最後他緩緩點頭,放平了緊皺的眉頭。
“就這麼辦吧。”他說完,卻又“哼”了一聲,自嘲說,“鼬——我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
那個清晨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里。族長家裡那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氣氛,與家族裡壓抑的氣息不謀而合。我曾反覆思考那平靜背後究竟藏著什麼,人們的眼神究竟意味著什麼,族長和美琴的欲言又止到底代表了什麼。是我太過多心,還是真的有什麼重要的、讓人心驚的秘密被藏了起來。
是什麼藏在我眼前,但當我努力去尋找,卻又什麼都看不見?
如果將時間撥快一些,去到一切都業已發生的後來,在那個不少人都知曉了這段秘密往事的時候,我曾費力思索的秘密似乎顯得一清二楚。在我12歲的那個時間點,宇智波家族的大人物們已經決議要訴諸暴力和反叛,並且強硬地“通知”了族中的精英忍者。
我也本該在知情人的範圍里的。如果不是有鼬的存在。
他警告人們,如果把我或者佐助牽扯進來,他就立刻告訴木葉所有的真相。而假使人們能保持最基本的沉默,他們就能繼續保有他的忠誠。
自然地,人們答應了。但也正因為他的威脅,他們對他更加不滿也更加警惕。富岳迫切地想調和家族與鼬的關係——他畢竟還是個父親的——所以才希望儘快敲定我們的婚事,以這樣的形式讓人們安心。畢竟,如果一個人所有的家人,包括他看重的未婚妻,全都站在家族這一邊,他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後來我偶爾也會想,如果那時候真的訂婚了,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會的。
誰能改變潮水的方向,誰能阻止暴雨的落下?歷史必將走向後來記載的後果,那個人也必將遵循自己的意志而做出抉擇,無論前方道路上佇立著什麼,也無論身後拋下了多少。
那就是宇智波鼬。
那才是宇智波鼬。
對了,還有一件小事。
在歷史的轉折點即將到來時,盤踞在族地里的陰鬱就像暴雨將至時的黑雲,連佐助都從身邊的人來人往中窺見了不安的存在。他問過嚴厲的父親,卻被斥責說這不是小孩子該瞎想的事;他問過溫柔的母親,卻被語焉不詳的安慰敷衍過去;他想求助於可靠的兄長,卻等到深夜都等不來那個熟悉的身影。
最後,他只能來找我。
在又一個夜晚,他偷偷跑來找我。昔日受盡寵愛的小少爺,眼裡寫滿不安和迷惑。
“夏月,大家都怎麼了?爸爸和媽媽都好奇怪,哥哥回家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他站在我家的玄關處,小小的身體站得直直的,眼睛大而黑,“上一次叔叔伯伯們來找哥哥,他們吵起來了,吵得很厲害。他們說是哥哥殺死了止水……夏月,那是真的嗎?”
“……佐助,鼬他是怎麼說的?”
“哥哥說不是他殺的止水。”
“那就不是。”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佐助是不喜歡被人摸頭的小孩子,因為他不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驕傲受到了傷害。但那個早春的夜裡,他卻一聲不吭地任由我摩挲他的頭髮。
“相信你哥哥啊,佐助。”我感到有些疲憊,也許是難過得太久,就不由自主覺得很累。
“鼬一直是個好哥哥,對不對?他非常愛你。”
“但是,他們什麼都不告訴我……夏月,你知道嗎?那些他們不告訴我的事。”
我沒有說話,但我應該是搖頭否認了的。
那個小小的孩子看著我。佐助和他哥哥長得有些像,性格卻截然不同。但當時他望著我的神情,第一次讓我覺得他們兄弟有相似的眼神。
瞭然的,理解的,還有些感同身受。
“不要難過了,夏月。”
那個真正稚嫩的孩子,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他們這麼奇怪,也許……也許他們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上一次夏月生病的時候一樣。”他認真地安慰我,“一定會好起來的,夏月。”
幾年之後,我曾經跟佐助聊起過這個夜晚,聊起過這段在春櫻初綻時發生的對話。到那個時候,曾經稚嫩而樂觀的孩子已經截然不同。他那時待在靶場裡,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宇智波秘傳的手裏劍投擲術,眼底一片冷漠和尖銳。
“不記得了。”
他會這樣冷冷地回答我。
真是讓人難過。以前的事,後來的事,忍者的人生總是讓人難過。
也許“忍者”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疾病,只不過有些人症狀輕微,有些人病入膏肓。
只是不知道鼬是哪一種,我又是哪一種。
死去的止水又是哪一種。
那個開朗溫暖的少年是怎麼死的?為什麼告別之後的下一次見面,就成了他在南賀川里冰冷的屍體?
誰都不知道。也許除了鼬。
除了比從前更加沉默寡言、更加遠離人群的鼬。
在他冰冷的沉默里,在無言的注視里,有一種壓抑到可怕的決絕,像幽靈一般徘徊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