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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井將他們帶到游女們在的和室里,好叫他們挑人。吉原也有自己的規矩,花魁太夫都是給達官顯貴預備的,不會給流寇似的忍者輕易挑選。只可惜,鬼鮫像是很懂這些花街的潛規則,一邊喝著送來的小酒,一邊要求花魁過來接待。
鬼鮫進來就脫了外套,鼬卻一絲不苟。他沒有動酒,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像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游女們都看出來他眉目清俊,嬉笑著想靠過去,但總是一對上他的眼神,就給嚇得不敢再動。
肅殺的場面,卻讓我有點想笑。還好我憋住了。
“雪椿姐姐……”幾名低等級的游女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她們都各有侍奉的花魁太夫,要是現在沒能把這些惡客哄高興,一會兒被強迫來的太夫遭了罪,回頭自然有辦法收拾她們。
我就又慢吞吞地蹭過去,給他倒酒,還很注意發揚普通人的精神,讓自己抖著手灑了幾滴酒水出來,而後就細聲細氣地道歉,並奉送一個振袖新造該有的勾人眼神。
不能用上催眠術,萬事只能靠演技,也不知道我的真實演技水平幾何,騙不騙得過去。我暗自思忖,有些憂愁。
鼬看了我一眼,說,不用在意。
那邊喝酒的鬼鮫就扭頭看過來,眼神有些探究。“鼬先生好像很喜歡這個女人嘛,對她這麼耐心。”他怪聲怪氣,“也是,振袖新造都是些漂亮的小東西。我是更喜歡花魁太夫的風情,鼬先生喜歡這一個的話,今晚就試試如何?”
吉原往來的客人都是這幅德性,比這更下流和直白的我都聽過。但鬼鮫讓我格外不爽。
鼬沒說話,盯了他的搭檔一眼,把後者看得有些訕訕的,胡亂說了兩句話,算是自己給自己解圍。看上去,鬼鮫對鼬還挺敬畏的。
我在心裡記下這一條情報。
今晚松之屋只有一位太夫在,就是之前支使我跑腿的五月太夫。她自然不情願來侍奉過路的忍者;這些人窮凶極惡,出手不算大方,沒有足以蔭蔽妓/子的權勢,為人也遠稱不上溫柔討喜,可謂吉原最討厭的那一類客人。迫於“曉”的凶名,松之屋沒法拒絕他們的光顧,可被強迫接客的五月太夫今後怕是要身價大跌了。
吉原的生態鏈也是非常微妙的。
“五月太夫,五月……嘿,這倒是挺巧的!鼬先生,你說是不是?”鬼鮫很不長記性,在五月太夫的強笑陪同下喝了幾杯酒,轉眼又來興致勃勃地挑釁,“這個名字念起來不覺得很耳熟嗎?很像是鼬先生的弟弟和……”
“鬼鮫,你喝多了。”
大白鯊似的男人眯起小眼睛,怪笑說:“對他們還存有感情嗎?真是個好哥哥、好戀人啊,鼬先生。”
“只是些無所謂的瑣事。”鼬平淡地說,“停止你無聊的試探吧,鬼鮫。”
“不愧是鼬先生。這種冷酷無情的威勢,實在讓人佩服。”
鬼鮫看上去是真的很仰慕這種“冷酷無情的威勢”,因為他再沒開口挑釁,而只樂於調戲五月太夫。雖說他長得奇形怪狀,一看就凶神惡煞,但在女人堆里的表現卻很灑脫,因此漸漸地游女們也敢壯著膽子開開風月場上的玩笑。
一時間,場面竟熱鬧起來,很像是吉原會有的浮誇吵鬧了。
鼬卻從頭悶到尾。我兢兢業業地扮演雪椿,試著和他說笑,但每一次嘗試都被尷尬的沉默終結。要是真的雪椿在場,她大概會覺得很沒有面子,說不定會氣哭呢。
我叫了個小侍女過來,讓她將我剛才買的點心拿上來。
“鼬先生,何不嘗嘗點心呢?是百年老店出品的生八橋和糰子,再淋上一點桂花蜜,再美味不過了。”吉原的說話方式很有特色,低柔緩慢,尾音裊娜,字節之間音色勾連,像逶迤的輕紗飄然而過,似有若無地勾一勾人心。我苦練了好幾天才算練成,深感自己又點亮了一個技能點。
那頭的五月太夫抽空對我怒目而視——那點心本來是給她買的。
糰子是三色糰子,粉色、綠色和白色排在一起,又被金黃的桂花蜜襯托出更多的甜蜜軟糯。鼬的目光落在上面,不動了。
而後,他又看我一眼,長長的睫毛顫動一下,眼神還是古井無波似的深沉。
夜色更深。當鬼鮫攛掇鼬把我帶回房的時候,他默認了,引得鬼鮫又稱奇幾句,還來調笑我多麼幸運,說這位鼬先生可是從來對女人不假辭色。
雲井臉色都變了。振袖新造相當於見習生,慣例是不接客的,而是要先花一兩年造勢,宣傳出足夠的艷名,再以高價拍出初夜,此後才算正式踏入風月名利場。她並不知道我對雪椿的打算,只以為我離開後雪椿還會回來;今夜松之屋已經賠上一個五月太夫,要是再損失一個下任花魁,這吉原第一的名頭就保不住了。
她強笑著說些好話,想用另外的游女將我換下來,但鬼鮫輕輕一聲“嗯”,她就深緘其口,只掩飾不住的一臉心疼。
至於我,自然是守好食物鏈下端的本分,規規矩矩低頭聽任安排啦。
三味線的音色遠去了,燈火也被阻隔在門外。我推開窗,探頭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然熄滅大半;即便是吉原,也到了好眠的時間。沒了燈火和聲色的映襯,夜色中的町屋都顯得灰撲撲的;深秋的月光灑下來,清輝似水般蕩漾,籠罩得此間一片微白,連那些艷麗的紅燈籠都變換頭臉,成了淒清一片,好似三途川旁開出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