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奇犽拉著她的手，動作生疏地試圖幫她套上衣服。

　　  “穿好。我帶你去畫室。”

　　  很快少女滿足地站在了她的畫架前。

　　  她這次沒有將奇犽趕到門外：“這不是為你創作的，奇犽，所以你可以看它們未完成時的樣子。”

　　  銀髮青年只能挫敗地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完完全全集中到她的創作中去。

　　  這次她並沒有畫抽象作品，而是寫實風格。她畫的很快，有不知名的花木，有泥地，有指導管家冷峻的臉，有枯枯戮山的遠景，很多隻打了底稿，勉勉強強看出是什麼就扔到一邊，有的上了底色，毫無美感的大色塊分布在畫布上，有個別稍微細緻些的，比如管家的肖像，畫出了大致的陰影和高光。

　　  看著她的側臉，奇犽想，一年半的時間，少女真的變了。她的肌肉變得結實有力，她瘦了很多，體重卻並不輕，她的眼眸更加明亮，頭髮也變長。然而她又沒變，從靈魂到肉體，還是那個阿特米希亞，並且愈發地讓他著迷。

　　  不知畫了多久，畫家終於停筆了。

　　  她滿手的顏料，儘量小心地用手腕擦了擦頭上的汗，卻仍將少許顏色沾到了臉上。  

　　  “這下，”她輕輕的說，“我的內心終於平靜了。”

　　  奇犽自己都沒想到，他看著少女和她的畫，一直看到現在。

　　  “奇犽，多虧了你在房間。整個房間的色調都因為你變得美麗了。”她似乎想給奇犽一個擁抱，然而看了看沾滿顏料的雙手，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這些畫。”奇犽指著散落滿地的作品，“你會完成它們嗎?”

　　  “我也不知道。”少女搖頭，“如果它們向我哭泣的話，估計會畫完吧。”

　　  他帶著少女去隔壁的浴室洗手，油畫顏料粘著性很強，少女很有耐心，一遍遍地打著肥皂。

　　  奇犽注意到她的手比起以前粗糙了很多，少了幾分剔透感，指節腫大。

　　  應該是暗殺技造成的。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暗淡下去。

　　  “阿蒂。”耳邊是水聲，他低低地說。

　　  “嗯?”  

　　  “我要繼承家主之位了。”

　　  這下水聲停下了。阿特米希亞轉過身看著他，眨了眨眼：“為了我?”

　　  奇犽點頭。

　　  空氣中漂浮著妥協、隱忍、自我犧牲的暗色。少女定定地看著他：“希望不僅是為了我，奇犽。”

　　  有那麼幾秒，奇犽沒說話。他覺得阿特米希亞眼中有某種很沉重的期待，可自己無法回應。

　　  阿特米希亞沒有逼迫他，不動聲色斂去了目光，重新看他時，滿滿只剩下了包容和柔和。

　　  “奇犽，我們去拜見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吧。”新娘訓練畢業，現在她已經不用再稱呼“基裘夫人”了，“還有小柯特，好久不見，不知他長高沒有。”

　　  少女在枯枯戮山與世隔絕了一年半，卻一點不急著探知外界的變化，就好像對她而言，揍敵客，或者說奇犽的家，比外頭整個世界加起來都要重要一樣。

　　  “繼承家主會有什麼儀式?”她牽住奇犽的手。意外的涼，她便用自己柔軟的手心覆蓋上去，輕輕蹭了蹭，“有什麼流程需要我參與嗎?”  

　　  “……沒有那些虛禮。”揍敵客講究的是務實主義，最多就是席巴給老客戶們發通告函告知一下當家人變更，然後再趁機打個折，增進一波收入。

　　  “這樣很好。”阿特米希亞似乎為此高興，“儀式最沒意思了。”

　　  奇犽深表同意，不用大張旗鼓宣告他成為家主的消息，他覺得輕鬆很多。

　　  但突然心念一動：“繼承儀式確實無趣，可如果是婚禮的儀式呢?”

　　  “揍敵客會有婚禮儀式嗎?”少女微微揚起頭問。

　　  “這要看新郎新娘的意願。”奇犽回想起基裘曾經激動地向他訴說，當年席巴將她從流星街娶回枯枯戮山時宴會是如何如何的盛大，白色的玫瑰鋪滿了從黃泉之門到主宅的路，香檳塔排成了晶瑩的長河。

　　  “那可是媽媽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喲——”

　　  於是他將手從阿特米希亞掌心抽出，從外面將她的手包住：“阿蒂，你想要婚禮嗎?”  

　　  “……我不知道。”畫家思考了會兒，緩慢搖頭，“老師去世前說，希望能看到我穿上婚紗，然後他能把那個場景畫下來，變成最美麗的肖像。可他去世了，能執筆畫下我的人已經沒有了。”

　　  她並沒有露出悲傷或者緬懷的表情，只是平靜地訴說事實，然而正是這過於超然的態度反而在空氣里攪動起淡淡的惆悵，就像瞬間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都變得透明。

　　  “說起來，”奇犽若有所思，“你好像從來沒畫過自畫像。”

　　  “因為我看不見自己的顏色。”少女斂眉，“這是好事。我能看清別人的思想、別人的過去，甚至別人的未來，對我而言人類沒有秘密和未知。好在我無法看透自己的命運，這讓生活不至於太過無聊。”

　　  她的語調有著根深蒂固的厭世態度。奇犽不禁想，在認識自己之前，少女都是以怎樣消極的心態度過每一天的?他似乎看見了蒼白的女孩站在層層疊疊的巨大畫布中間，以過於冷漠和脫離的眼神注視人類，然後將僅有的激情都通過筆觸留在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