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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善將自己的主意娓娓道來,而後眨了眨眼睛,期待的看向乾隆。
除了考校功課,乾隆還是第一次聽他一氣兒說這麼多話,那清亮婉轉的嗓音不停在耳邊縈繞,伴上他生動的各色表情,恁是賞心悅目。乾隆心裡愛的不行,待他說完,竟有一種意猶未盡之感,頗為遺憾的問道:“說完了?”
克善仔細觀察乾隆表情,見他面容平淡,看不出什麼端倪,遂略略點頭:“啟稟皇上,說完了。”
乾隆盯著他的眸子,一言不發,仿似在認真思索他的話,半晌後表情漸漸轉為嚴肅,俯身湊近他白皙的面容,捏住他尖細的下巴問道:“女土司,歷來有之,這個主意委實不錯。但,將福家兄弟送去和親……朕記得日前校場上,你與福爾泰有隙,將他攀扯進來,你是何意?”
在場眾人聽見乾隆的質問,看著他略顯嚴厲的表情,都收斂了聲息,大氣不敢出,就怕觸了龍鱗。永璂和傅恆則面露焦慮之色,擔憂的向被帝王鉗制住的世子看去。
克善被乾隆捏住下巴,表情卻絲毫不變,仍帶著那清清淺淺的醉人笑容。他說這番話,自然是故意賣一個破綻試探帝王的底線。他看的出來,乾隆對他很欣賞,甚至有幾分喜愛。但他喜愛的只是他偽裝的完美一面,內里,他依然是那個自私重利,睚眥必報的主兒,待他成了天子近臣,再讓乾隆知曉他這一面,惹了他的猜忌和厭棄,不如趁著此刻他年幼,自己bào露出來。凡是上位者,可以容忍下屬的不完美,卻不能容忍下屬的欺瞞,他做過上位者,對這個道理知之甚深。
想了這麼多,外間只是一瞬,一瞬後,克善輕輕啟口,“回皇上,攀扯福爾泰,克善確實存了私心,因為克善向來睚眥必報。請皇上責罰。”
他並不迴避乾隆直直看來的探究眼神,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展露無疑。嘴裡說到‘睚眥必報’時,還一字一句念的極為清晰,甚至亮了亮發音時露出來的雪白利齒。這番話出口,他是在賭,賭輸了,最多換來乾隆的責罰和厭惡,日後他還可以再另尋機會,徐徐圖之。因而,此刻他內心並無多少緊張焦慮。
世子不急,可急壞了一幫看客,傅恆聞言眉頭緊皺,永璂則默默握拳,心裡發誓:雖然克善算計人不對,但是等他挨了皇阿瑪板子,我一定上前給他擋住!
乾隆此刻心裡翻騰著各種情緒,卻絕無旁人猜測的憤怒不滿。
他眼睜睜的看著少年向自己亮出牙齒,毫不避諱的展露他的私心,像一個溫順的小shòu,突然間伸出自己的小爪子,露出自己的小脾氣,可愛至極。乾隆只覺得舒心,前所未有的舒心。面前這個小東西終於不再偽裝,這是一種信任的姿態。面對這種姿態,他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從中溢出滿滿的愉悅。
渾身被愉悅縈繞,乾隆嚴肅的眉眼開始鬆緩,眼底滲出笑意,忽而放開鉗制少年下巴的手,改為將他圈進自己懷裡,仰頭朗笑,邊笑邊不時拍撫少年的背脊,高聲說道:“好極!好極!人無完人,誰沒有個毛病?克善對朕如此坦誠,何罪之有?更談不上責罰!二男爭一婦,這種好戲不可錯過!”一番話,竟是流露出對世子公報私仇的行為縱容到底的意思。
帝王說完,又是忍俊不禁的一場大笑,笑聲歡暢至極,惹得眾人也跟著嬉笑開來。
克善俯在乾隆懷裡,感受著他qiáng健的手臂將自己緊緊環住,拍撫自己脊背時看似大力,落下卻極盡溫柔,每一個動作都向他傳遞著縱容和愛護的訊息。他忍不住也跟著低低笑起來,心內喟嘆:帝王的懷抱,原來可以這麼溫暖。
“這塞婭公主的後院越亂,於我大清越有利。皇上,依奴才看,我大清不妨隔一年再選送一個有能力的俊男過去,徹底把持住塞婭公主,如此,連委派流官的程序也可以省略了。”傅恆見眼前的一切原是虛驚一場,心情舒緩過來後連忙又出了一個更yīn損的主意。
“可行!”乾隆qiáng迫自己放開懷中的世子,轉頭對傅恆贊同一聲,隨即皺眉,“那個qiáng巴丹達,朕本來還想暗中除去,如今看來,卻是不用。塞婭奪了他土司之位,放他回去,他必不會善罷甘休,待他鬧出事來,朕正好以此為藉口將八旗駐軍滲入西藏腹地。”
“皇上英明!”傅恆略略一想,也嘆服道。
“恩,西藏曆來是朕心頭的一根刺。雖然朕頒布了改土歸流的策令,但無奈西藏天高地遠,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朕鞭長莫及。如今雙管齊下,西藏日後盡在朕的掌握。”乾隆沉吟,而後愉悅一笑,加快了腳步,“既無事了,咱們去御馬場挑馬吧!”
眾人齊聲應是,在帝王的帶領下浩浩dàngdàng向御馬場而去。
☆、染黑
一行人到了御馬場,乾隆金口一開,許永璂和克善隨意挑選駿馬,不限數量。但兩人到底沒敢放肆,轉了一圈後各自選了一匹中意的就停了手。
看著圍著自己的新坐騎上看下看,愛不釋手的兩人,乾隆搖了搖頭,薄唇上挑,“看樣子你們今兒是捨不得走了。如此,把馬牽出去溜兩圈吧,朕和傅恆大人還有政務處理,先行一步。”
“兒子(奴才)恭送皇阿瑪(皇上)”兩人相視一笑,齊齊半跪行禮,送乾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