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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已經下午三點整

    第484章 已經下午三點整

    大會議室朝陽的那面牆是玻璃,室內天光大亮,尉遲踏著光走近。

    橢圓形的會議桌上,股東們分散而坐,只留了首座的位置給尉遲。

    他們原本是想團團包圍尉遲,好對尉遲形成壓迫感,然而尉遲坐下後,溫淡從容的眼神掃過他們,反倒叫他們心裡一怵。

    他們才想起來,那個位置本來就是他的!

    有些事情要麼一蹴而就,要麼再而衰三而竭,上次他們要開股東大會被尉遲一句話駁回,這次又在無形中被壓了氣場,以至於尉遲坐下好幾分鐘,「審判」都沒有開始。

    最後還是尉遲左手第一位股東先開口,但與其說是興師問罪,倒不如說是商量:「阿遲啊,今天雖說是股東大會,但我們在座的股東,也都算看著你成長,原本我們都對你寄予了厚望,也不想做到這個地步……」

    哪個地步,他……不敢明說。

    哪怕今天這個會就是衝著這件事來的,他也不想當出頭鳥。

    尉氏尉氏,尉家是最大股東,在場這麼多人,憑什麼讓他去得罪尉家?

    他對第二位股東使眼色,第二位股東舔了下嘴唇:「但是近幾年你接連出現決策錯誤,尉氏雖說叫尉氏,但畢竟不全是你們尉家的,也有我們這些股東的一份,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大家一個交代?」  

    尉遲熨帖的西裝打著漂亮的溫莎結,通身矜貴:「那麼諸位,想要怎麼交代呢?」

    這……第二位股東假裝喝茶,球滾到第三位。

    第三位股東距離尉遲好幾個座位,他下意識朝他傾身:「阿遲,這些事情從大年三十發酵到現在,不可收拾,我們也很想要保下你,畢竟你對尉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你偏偏要去青城毀屍滅跡,還被當場抓住……別說是大眾了,警方就不會放過你。」

    「大眾也是很重要的,所謂流言可畏,尉氏一出事,就有不少尉氏的競爭對手,時不時在網上帶節奏,引導輿論,我們尉氏的名聲已經一片狼藉。」第四位股東連忙接過話。

    話說到這裡,意思已經很明顯,他們想讓尉遲引咎辭職,也希望尉遲能主動辭職,這樣大家面上都好看。

    可偏偏,尉遲看似順從的態度,還是反問:「那麼諸位想要怎麼處理呢?」

    「……」

    那四位股東的臉色一下變得很精彩。

    他明明就是故意裝不懂!

    然而他的身份擺在那裡,他的手段他們這些年也有目共睹,積威之下,哪怕心知肚明他是故意裝作不懂,也不敢對他不敬。  

    皮球順時針滾到第五位股東,越說越接近終點,他在這開春的天氣,擦了一下額頭滲出的冷汗:「……畢竟有六條人命,上面在盯著,下面也在盯著,不是拖著就能解決的。」

    一人說一段,斟酌著言語,又掐著點停下,把皮球傳給下一位,尉遲聽著,看著,雙腿交疊,手肘擱在椅子扶手上支著頭,唇際攜了很淡的笑,想起昨天跟阿庭、小十二玩的益智遊戲。

    叫疊疊高,用48根木條疊成塔型,輪流擲骰子,點數少的人要從下往上抽走一根木條,最後塔倒在誰手裡,誰就輸了。

    這群股東就是在輪流抽木條,都怕最終塔會倒在自己手裡,最後一句話要由自己說出。

    尉遲看向第七位,挑了下眉。

    「……阿遲你都被警察帶走兩次了,第二次還被關進看守所那麼久,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下次……」第七位股東支吾了半天,到底不敢說出萬一下次再被抓了出不來這種話,一咬牙道,「那尉氏怎麼辦?」

    尉遲便是問:「那麼諸位想要怎麼做好呢?」

    「……」

    他三連問。

    怎麼交代?

    怎麼處理?  

    怎麼做好?

    沒有人敢正面回答他的話。

    股東們是一條心也不是一條心,尉遲不肯順著台階下,他們也不敢真的「逼宮」。

    他們為難地面面相覷,第八位股東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你們不敢說我來說!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別浪費在磨磨唧唧上!」

    他受夠了尉遲把他們當小丑逗弄,臉紅脖子粗地喊道:「我們已經討論過了!現在只有刮骨療傷能救尉氏,尉遲,你引咎辭職吧,不要拉著尉氏共沉淪!」

    天光倏地一下隱沒於樓宇之下,剎那間萬籟俱寂。

    是風吹一朵白雲遮了太陽。

    鳶也收回望天的目光,看了眼手錶,下午兩點鐘。

    遠處有孩子的嬉笑聲,鳶也走向那個蹲在地上種小樹苗的男人:「尉副總這麼有愛心,工作日不上班,反而到孤兒院來做義工。」

    尉深一愣,轉頭,亦是意外,忙不迭起身:「沅總怎麼在這?」

    「你和傅先生的合同已經簽好,應該再請他吃頓飯,我看今晚不錯就打電話給你的秘書,你的秘書說你在這裡,我就過來了。」鳶也剛才觀察他好一會兒了,「尉副總好像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當義工?」  

    路過的老師和孩子,都跟他打招呼,很熟的樣子。

    尉深習慣性地想推一下眼鏡,不過手上都是泥土就又停住了,笑笑:「是應該正式請傅先生吃頓飯,我考慮不周,有勞沅總替我考慮。」

    頓了頓,他也回了她的問題:「從回國起我就在這裡做義工,之前在國外也有定期去福利院。」

    「你很喜歡小孩?」鳶也問得意味不明。

    尉深靜默了一會兒,將半桶水都倒在樹根,語調略沉:「只是覺得他們沒爸沒媽很可憐。」但再直起腰,他聲音又是斯文帶笑,「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會兒,沅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孩子們呢?」

    鳶也搖頭:「傅先生說要先把他的糖放進倉庫,然後再吃飯,我們去倉庫跟他匯合吧。」

    尉深答應了,便先去洗乾淨手,他一邊將捲起的袖子放下,一邊跟孤兒院院長說了什麼,鳶也看到他將一張銀行卡交給院長,院長雙手合十,對他鞠躬。

    鳶也斂起眸,想起尉深身上的另一件事,有點懷疑他這種舉動的真實原因。

    尉深告別了院長,就和鳶也一起去倉庫,尉深選了尉氏最靠近碼頭的倉庫給傅先生用,方便裝卸。  

    傅先生叫了七八個工人幫忙,開了三輛大貨車,鳶也和尉深在倉庫門口,看他們將一箱箱白砂糖放進原本空無一物的倉庫。

    鳶也輕輕提起:「我好像從沒有問過尉副總,浮士德的豆腐渣工程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尉深彎唇:「沅總覺得這世上有那麼湊巧的事情?尉氏的工程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出過問題,偏偏在同一段被爆出問題。」

    鳶也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是太湊巧了,所以確實是尉副總的手筆?」

    「這件事,說起來也有沅總一份功勞。」尉深低下頭看她。

    「嗯?」鳶也眉梢微揚。

    尉深往林蔭處走了幾步,嘴角噙著薄薄的笑意:「四年前,陳總裁突然對尉氏發難,重擊浮士德工程,那段時間恰是尉遲手術住院無法主事的時候,他那一舉讓尉氏亂了好一陣子。」

    這件事鳶也記得,在她跳江自殺後,她大表哥以為她真的已經死了,盛怒之下報復尉遲做出來的,還就著這團火氣,把陳家蠢蠢欲動的二房三房收拾了。

    收拾二房三房也是刮骨療傷,只是留下了不輕的後遺症——二房三房分家,帶走了爾東很多精銳,爾東元氣大傷,最近兩年才恢復過來,否則青城陳家又何至於落後尉家那麼多?  

    「最後是尉董事長出面穩住局勢,也給了我啟發。」尉深的聲音牽回了鳶也遠走的思緒,他是有些得意的,「我想到在工程上做手腳,收買了修復工程的人,掉包了不合格的水泥,所以才有現在牆體裂了的事。」

    「當時沒想到會達到這麼好的效果,只是想給尉遲多添一個麻煩而已,只能怪尉遲運氣不好,太倒霉。」

    鳶也嘴上應:「原來是這樣。」心裡想,那還真不算冤枉了你。

    幾十大箱子搬了快一個小時,領頭的工人拿著單子到他們面前:「都搬進去了,一件不少,你們沒問題的話簽個名確認,然後我們就走了。」

    尉深絲毫沒有多想:「給吧,我來簽。」

    工頭把單子和筆給了他,尉深墊在手心,快速簽下了自己名字。

    行雲流水的兩個字,工頭掀起眼皮看鳶也,鳶也低下眸子看時間。

    時針分針九十度角,恰好三點整。

    ……

    尉氏集團大會議室,抽木條式的遊戲終於結束在第八位股東的暴躁發言裡。

    然後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

    無人說話。  

    五分鐘,至少也有三分鐘,第一位股東忍不住出聲:「阿遲,你別怪我們說話不好聽,我們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公司的章程有規定,給公司帶來不良影響的,公司是可以追究責任的,不能因為你是總裁就不算數。」

    尉遲沒有他們想像中掀桌發怒,甚至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只是放下支著額頭的手,聲音溫溫:「容我一問,我辭職之後,這個位置你們想讓誰坐?」

    「阿遲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擠掉你是為了瓜分尉氏一樣。」第二位股東說,「這白紙黑字的股份,難道我們還能強行奪走不成?」

    「就是,這也是規矩,你們尉家大頭,這個位置就還是你們尉家人的。」第三位股東附和。

    現在的尉家,已經沒有更多的人選,尉遲早知道:「尉深?」

    「是是是。」第四位股東忙不迭道,「尉深的出身雖然有點讓人詬病,但古代皇位繼承都奉行個立儲立賢,嫡子不行庶子賢能,庶子也能堪當大任的。」

    連皇位繼承的論調都出來了。

    尉遲袖口的藍寶石袖扣折了一道光,白皙的手腕骨節分明。

    「尉深是比阿遲你遜色了點,但能力也不差,連注資都拉來了,要不然尉氏都不知道怎麼還上四大港口第二期的工程款。」  

    「除了工程款,尉深別的也做得很好啊,這段時間他還為尉氏簽下不少合作,定凱的,宇淳的,還有潤騰的。」

    「之前和我們尉氏解約的那些大客戶也被拉回了幾個。」

    又是一人說一句,這次是爭著告訴尉遲,他們重新選中的繼承人有多優秀,既有讓尉遲放心交權的意思,也有讓尉遲自慚形穢的內涵。

    要他知道,他把尉氏拖累到這個地步,多虧尉深幫他收拾爛攤子。

    股東們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好,不禁抬頭挺胸,有點志得意滿。

    尉遲靜靜聽完,忽而反問:「他做了這麼多,怎麼都沒人告訴我?」

    股東們一愣,尉遲笑了:「難道我已經沒有資格過問公司的事情?」

    「咳,當然不是,前段時間阿遲你不是生病了嗎?我們想讓你靜心養病,所以才沒有告訴你。」還是第一位股東解釋,其他股東都應和著『是』。

    尉遲道:「就算我病了,也可以把文件傳到我的郵箱,我好的時候自然會看。」

    追究起來尉深越俎代庖,不合規矩,而他們剛才一直在講規矩,不是自打臉嗎?

    第八位股東皺眉:「今天的股東大會,說的是公司的危機,你扯這些做什麼?」  

    尉遲看向他:「你們想讓尉深來做尉氏的總裁,我若不了解他是否堪當大任,又怎麼放心把尉氏交給他?」

    他這個意思是肯辭職,把尉氏交出來?

    股東們互相點頭,只要這事兒能成,什麼都好說,既然他想知道,那就告訴他。

    於是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尉深這一個多月來都做了什麼,諸如澤城的海島開發、榕城的遊樂園合作、北城的冰雕展會,還有非洲小國家的水井工程……

    這些放在以前根本算不得什麼,甚至沒資格上大會議室說,但對現在的尉氏來說,每一筆都是救命稻草。

    尉遲靜靜聽完,嘴角泛開輕諷:「是做了很多。」悠悠然又補一句,「是做了太多了。」

    他這態度不對,好幾個股東都站了起來:「阿遲,你難道要出爾反爾,不肯交出公司?」

    尉遲的腕錶和鳶也的款式很像,秒針滴答走到「12」,下午三點整了。

    他漠笑:「我是在可惜諸位看中的繼承人,要不行了。」

    ……

    工人們開車走後,尉深想進去看看那些糖,鳶也突然說:「不過最近網上關於尉氏的討論,更多是集中在你和尉遲『兄弟鬩牆』,尉副總就不擔心?」  

    尉深不以為意:「一個娛樂八卦而已,大家消遣幾天就會散的,不會影響什麼,我何須擔心?」

    鳶也輕聲說:「那可不一定。」

    尉深奇怪地轉頭,還沒看出來她是什麼意思,就見有一輛車開過來,停在鳶也身邊,車上下來兩個糙漢。

    老班和宋義。

    鳶也不疾不徐的言語響起:「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尉遲不合,為了爭權,不惜送女人給傅先生好從尉遲手裡搶走注資,由此可見,現在外面傳是尉遲做的事情,到底是他做的還是你嫁禍給他,都不一定。」

    尉深倏地看向她。

    「這時候警察再當場把你和一批質量不合格的建築材料查獲,尤其是材料上還有你的簽名,那麼,那些屬於尉遲的難題,比如沉船事故,比如工程事故,就都成了你的問題。」

    尉深的眉毛連續跳動:「你在說什麼?」

    鳶也背著手,微抬起頭看著望著遠處,曼聲說:「你不覺得奇怪嗎?傅先生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

    ……是啊,為什麼還沒有來?不是約在倉庫見面嗎?今晚不是要一起吃飯嗎?尉深到了此刻才意識到很多不對勁,從傅先生出現就不對勁。  

    他竟一直沒有警惕。

    臨近海邊風裡有腥味,尉深腦子混亂又清醒,鳶也對他彎唇,笑意娓娓,琥珀色的眼睛裡亮著一盞燈……不,不是燈,是一簇火。

    真的火!

    尉深猛地轉身,眼前的倉庫屋頂就在冒火!

    鳶也在他背後喊出他的稱呼:「尉副總。」

    聲音很輕,猶如索命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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