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就問你後悔了嗎
第238章 就問你後悔了嗎
「尉總!」
「尉總!」
誰的呼喊聲響在耳邊,尉遲聽到了但是睜不開眼睛。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接著好幾條管子,意識說是清醒卻也混沌,腦海里重複出現的全是鳶也跳江的畫面,宛如凌遲一般,每一幅都叫他心臟驟縮。
他在碼頭昏倒後,短暫醒來過,聽到黎雪稟報:「因為連日大雨,上游水位上升,相關部門怕會淹沒莊稼,開閘放水,任何東西落進河裡,都會被沖向下游。」
「下游,就是大海。」
「我們,找不到少夫人了。」
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那個女人就是這麼絕情,傷了她她會毫不眷戀說離婚,害了她她會不顧一切逃離他身邊,現在恨極了他就連一具屍體都不留給他。
——除非我死。
她死了。
三個字猶如鋼針迸進心頭,尉遲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心跳頻率波動極大,心電監視器發出警告的「嘀——」聲。
與此同時醫生疾呼:「病人病危!快送搶救室!」
……
這一夜搶救室的燈長明不滅,尉父和尉母早已經得到消息趕過來。
尉母在搶救室前急得團團轉,嘴裡絮絮念著:「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一死一傷,傷的這個還在搶救,還沒脫離危險,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尉母看向黎雪:「鳶鳶真的……」
黎雪抿唇點頭:「當時只有司機在場,司機作證,少夫人確實跳下了江,被江水沖走了。」
尉母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黎雪連忙扶住她:「老夫人您保重。」
尉母在長椅上坐下,好半響才緩過來,艱澀地道:「打撈,去打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把她撈上來。」
「明白。」黎雪馬上應。
尉母眼神複雜地看著手術室的門,想起那日尉遲在老宅說的話,長長地喟嘆一聲:「我總以為,他們還來得及。」
……
尉遲傷得很重。
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才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之後又送進重症監護室,觀察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才算脫離危險。
他昏昏醒醒的狀態持續了三天,在睡夢中聽到一陣哭聲,哀慟而悲痛,伴著聽不清楚的控訴,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他一直聽到這個哭聲結束才睜開眼,醒來後,恍惚覺得,好像是她在哭。
她……
尉遲平素如墨一般烏黑的眸,這一刻在白熾燈下,竟好似覆上一層薄紗,模糊的,透著白,尋不見光澤。
思緒飄在半空中想著什麼,想了很久,之後他動作極為緩慢的,像行將就木的老人,從床上起來,扯到刀口,疼痛在那一瞬間沿著每一根神經,遍布至全身。
黎雪恰好進門,見狀一驚:「尉總!」
他腹部的紗布又染上了一層血色,黎雪緊聲說:「尉總,您還不能下床!」
尉遲不管不顧,又往外走了一步,黎雪拼命攔著他:「尉總,尉總,您想做什麼吩咐一聲,我們馬上去幫您做,您現在真的不能下床!」
尉遲深深吸入一口氣,肺腔里灼燒著痛感,他嗓音低沉沙啞:「找到了嗎?」
黎雪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他問的是誰,低下了頭:「……沒有。」
尉遲閉了一下眼睛,睫毛落在眼皮下,黑得有些濃郁。
黎雪忙不迭說:「我們調來了幾隊人手,陳家也派了不少人,尉總放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少夫人!一定可以!真的!」
傷口作祟,他眼前發黑,好一會兒才挨過這暈眩的感覺,尉遲終於沒有再走。
黎雪慌忙將他扶回床上,匆匆叫來醫生和護士,又通知了尉父和尉母,他們守了幾天,剛才回去休息。
醫生重新為尉遲包紮傷口,護士也拿起他的手扎針輸液,尉遲神色一直漠漠,誰都不敢驚擾。
直到他再次開口:「打撈隊還在工作?」
「是,我們除了打撈隊,還有潛水隊,也請求了相關部門配合,第一時間關閉閘門,現在晉海上都是我們和陳家的人,很快就可以找到少夫人。」黎雪信誓旦旦。
尉遲只是看著自己手背上的輸液針頭,臉上尋不見什麼情緒。
黎雪心下十分愧疚,說到底是她失責,如果她多留一份警惕,沒有讓少夫人逃出尉公館,那麼後面所有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她後退一步,彎下腰:「對不起尉總,都是我的錯,您罰我吧。」
尉遲對她的道歉也不置一詞,視線虛虛地落在半空中,黎雪不敢起來,一直保持彎腰的姿勢。
好久他才說:「算了。」
算……了?
黎雪怔忡。
是算了不追究她的責任,還是……她不敢妄自揣測,小聲確認:「尉總的意思是?」
「打撈隊不用再撈了。」
黎雪倏地一愣:「不找少夫人的遺體了嗎?」
尉遲疏冷抬眸:「我的話說得不夠清楚?」
很清楚,可是……為什麼?
少夫人的遺體,是她留在這世上最後的東西,不撈了?讓她長眠海底?
饒是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的心腹,黎雪都不明白他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
尉遲低低幽幽,話里透著蒼白:「晉海那麼大,水流那麼急,一個人掉進去,註定找不到,何必再浪費人力物力?」
他說的是現實,也很理智,可是、可是這種事情,是能靠理智衡量的嗎?他剛才不是還不顧一切要去找她嗎?怎麼突然就……
黎雪怔怔的,動了動嘴唇:「陳家還在撈……」
「那是陳家的事。」
「……」
他命令已下,黎雪不敢違抗,只好遵命去遣散打撈隊,而提起了陳家,她也想起另一件事:「陳家跟我們要了萍姨。」
萍姨就是鳶也的月嫂。
黎雪已經把那天公館的事情都告訴了他,月嫂也早就被控制起來,等著他親自發落。
尉遲細微地眯了一下眸子:「帶她來見我。」
「是。」
黎雪退出病房,回頭將門帶上。
門縫一點點縮小,尉遲的神情都始終如初,很冷,很淡,至今沒有波瀾。
日頭一寸寸西移,窗外的光線呈暗橙色,如同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月嫂被帶來了,戰戰兢兢地到尉遲床前:「尉、尉先生。」
尉遲漠漠地問:「她策劃了多久?」
月嫂連忙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的不知道,我沒有參與策劃,我也是直到那天才知道太太想跑,太太求我,我不忍心,所以才……」
尉遲眼神無甚溫度:「你倒是仗義,為了幫她,連自己家人的命都不要。」
為了以防她泄密鳶也還活著的事情,她那個女兒在他們的控制里,她不是不知道,知道還敢做,當真是勇氣可嘉。
月嫂一聽這話就慌了,直接給他跪下:「先生,先生,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女兒她什麼都不知道,您饒了她吧,太太說您不是濫殺無辜的人,您要殺要剮就沖我來,放了我女兒吧!」
太太說您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太太說。
她說。
她原來還會說這種話。
還以為她恨毒了他,早就把他當毫無人性的惡魔。
尉遲唇線抿直。
月嫂不斷地哭求,尉遲闔上眼睛,眉心微微一蹙,終是說:「你走吧。」
月嫂愣住:「那我的女兒……」
「我不想再在晉城看到你們。」
……所以他放過她,也放過她女兒?
月嫂感激涕零:「是是是,我馬上走,馬上就走。」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麼容易放過她,忙不迭爬起來往外走,快到門口時,身後忽的傳來男人的聲音:「她還有沒有說別的話?」
月嫂遲疑,「她」是指太太吧?
「太太說……她媽媽那麼辛苦生下她,她好好長到二十六歲,不能毀在一個男人手裡,所以她必須走。」
月嫂記得最深的就是這句話,也就是這句話讓她想起了她的女兒,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她沒辦法不心軟。
她的重點在前半句,尉遲卻因後半句而露出一絲諷笑,只是不知道在諷刺誰。
大概是尉遲病中的臉色過於蒼白,暮色里神色有些寂寥,又或是他放過了她,還問了她那句聽起來情緒複雜的話,月嫂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竟然敢問他:
「先生,您後悔那樣對太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