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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放下來。”賀牛此時顧不得許多,腳亂蹬著。但那兩人的手是那樣的牢固,賀牛像是魚鉤上的小魚一樣亂蹦著。賀牛忽然一口咬住了一人的肩膀,那人一痛,不由地鬆開了手。賀牛剛想張嘴去咬另外一個人,但腦後卻挨了一拳,“對不起。”這個聲音剛響完,賀牛便暈了過去。
賀牛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在火車上了,但火車並沒啟動。
輔導員在對面的下鋪上坐著,看見他醒了過來,說:“賀牛,生活中總會遭遇到種種的挫折乃至於悲痛,我希望你能堅強起來。”
賀牛並沒回答,把骨灰盒從小桌子上拿起來抱在懷裡。
賀牛站了起來。
“賀牛你幹什麼去?”輔導員問道。
“廁所。”賀牛邊走邊簡單地說。
輔導員本想讓他放下,但看到賀牛的神情,終於沒有張開嘴。
直到火車啟動,輔導員也沒等到賀牛,賀牛就這樣消失在去廁所的路上。
賀牛當然沒有真正消失。此時,賀牛出現了。賀牛抱著骨灰盒步行在幸福路上,他想看看,看看自己的父母最後倒下的地方。
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賀牛從幸福路的東頭走到西頭,從西頭又走到南頭。賀牛看到的是整潔的馬路,聽到的是路旁傳來的音樂,聞到的是混雜著汽油味的空氣。沒有變硬發黑的鮮血痕跡,沒有剎車留下來的黑色印記,甚至連道路兩側的護欄也如往日一樣整整齊齊,並沒有半點撞彎或移動的痕跡。
賀牛每一步都走得很仔細,每一眼都看得很認真,但他並沒有發現任何他父母在這裡殘留下來的跡象。
他就這樣一直從天明走到天黑,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一直走到車輛稀少,走到音樂也不再吵鬧,走到人聲不再鼎沸,走到步履不再匆忙,走到夜深人靜。幸福路上的幸福此時也沉寂下來,不知道躲在什麼角落裡。
賀牛終於累了,賀牛還是抱著那兩個小小的骨灰盒。賀牛坐在寬闊而寂寞的馬路邊,整整一天過去了,這條街道都是那樣的繁華,那樣的熱鬧,好像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兩個可憐的拾荒老人慘遇橫禍一樣。
賀牛坐在寬闊的馬路上,坐在高樓大廈間,坐在還未閃爍的霓虹燈間,坐在漆黑與光亮並存的天空下。他覺得無比的孤寂,一種深刻的悲涼湧上心頭。
於是賀牛放肆地哭了起來,在這個在這個他第一次踏足的地方,在這個他父母死去的地方,但是已經尋找不到半點痕跡的地方,在這個繁華與孤獨並存,在這個名叫幸福路的街道上放肆地哭了起來。
半個月後,賀牛終於再次出現在校園裡,伴隨他出現的是一個新買的旅行箱。那個旅行箱在大學整個四年被賀牛放在床底下,從來沒有打開過,但他每隔半個月總會把箱子拉出來擦拭乾淨。
室友們在他擦箱子的時候也都會小心翼翼的,哪怕是正在聽著收音機里播放著他們最愛聽的音樂,他們也會將聲音調到最低。因為有次賀牛在擦箱子的時候,舍友不小心碰到了箱子,賀牛瞬間瘋狂起來,大打出手。但是舍友們知道,賀牛並沒瘋。於是當賀牛再次擦拭箱子時,大家都會安靜下來,好像那個時刻是必須要安靜的時刻一樣。
大三,賀牛終於下定決心報考京都大學。於是圖書館成了他的第二寢室。
賀牛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那日他剛剛取出父母寄來的生活費便馬上去上網看新聞,那日他剛剛收到父親留給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筆記卻還想著是否扔掉,那日他看著父母死亡的消息卻絲毫不知自己的父母已經魂歸他鄉。他坐上迎接父母骨灰盒的小轎車卻沾沾自喜地以為父母已經功成名就。他走在父母曾經遇難的地方卻不能找到父母曾經留下的絲毫痕跡。
是父母一張又一張充滿著汗味的錢讓他走到了南都大學的校園,同樣是父母一個又一個從路旁從垃圾桶里翻撿來的垃圾讓他活到了現在。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父母在最後時刻到底流過多少血;承受多大的疼痛;在何時流盡最後一滴血;在哪裡咽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口氣;在哪裡看了這個世界最後一眼;在臨終時是否說過什麼話,想過什麼人;曾經在這個城市的哪間破舊的房子居住過;最後穿的衣服是否單薄;他甚至不知道讓自己父母變成骨灰盒的轎車是哪輛,不知道那輛駕著豪車的人到底長著什麼樣的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焚屍爐內怎樣地承受著靈魂的煎熬!
他很想再去找找自己的父母,是的,他該去找找父母了。是去該到到自己父母曾經停留過許久的地方去找找他們了!上次他雖然按照地址去了那個地方,但那裡並沒有留下父母任何的痕跡。
第211章 睡了一個踏實覺
他快要記不起他父母的樣子了,快要記不起父母臉上有多少道皺紋,快要記不起父母的背有多彎,快要記不起父母說話的語氣,快要記不起父母微笑時的模樣,快要記不起父母生氣時的表情,快要記不起父母抱起他時懷裡的溫暖,快要記不起父母在知道他考上南都大學時的笑聲了,他快要記不起父母多大年齡了,快要記不起父母喜歡什麼了,快要記不起父母討厭什麼了,甚至快要記不起父母的名字到底是什麼字了!
但是賀牛沒有再次出發,他也一直沒考上京都大學的研究生,也沒有去京都找過工作。他害怕看那個父母曾經打量過的都市,害怕去呼吸那個自己父母曾經呼吸過的空氣,害怕聽父母曾經聽過的喧囂,害怕去想那個父母停留過的都市,甚至有些害怕聽到那個都市的名字。但是他又忍不住地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