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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這時,賀牛便會淚流滿面,躲在黑夜裡,淚流滿面。
是的,現在的賀牛便是這樣,躲在黑夜裡,淚流滿面。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多麼地希望自己能和他們在一起,他永遠也忘記不了父母回家時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時那種讓人窒息的疼愛。自己的父母總是在說京都要是有個學校能讓娃去念書該多好啊。他不敢去京都,也只好以這種方式來紀念父母的在天之靈,撫慰自己那顆痛苦的心靈。
賀牛終於合上了眼,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躺在昏暗的都市的夜幕下,是那樣的寂寞悲涼。
賀牛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校園,回到了那個溫馨的宿舍。回到了那個始終也忘不掉的小橋邊。
那是一個深秋的周末午後。天氣晴朗,秋高氣爽,天高雲淡。
周末的校園向來是熱鬧的,更何況還是陽光普照。於是談情說愛的出來了,閒逛聊天的出來了,發奮用功的出來了,無所事事的也出來了,呼朋引伴的更是出來了,久居高巢的鳥兒們出來了,深鑽洞穴的蟲子們也出來了,賀牛也跟著出來了。
賀牛出來後,坐在小橋邊的石凳上發著呆。
小橋邊有大聲念著英文單詞的,有你擁我抱的,有竊竊私語的,有臨水而立的,有左顧右盼的,還有興高采烈的,還有如賀牛一樣沉默而坐的。
但這一切,和賀牛是沒有關係的,賀牛隻是坐在那裡,坐在那裡曬著太陽,坐在那裡想著自己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的心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這個聲音說:“賀牛,幫忙照個相。”
賀牛抬起頭,看見了艾森,也看見了乜曉琴。
那時他倆還沒以兄弟相稱,雖然他和艾森也比較熟悉了,但他知道兄弟的含義。
賀牛站起來,拿著相機把他倆框進鏡頭。鏡頭裡,艾森和乜曉琴靠得很近,但胳膊中間還是留著條縫隙。
賀牛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父母好像也曾這樣相伴著走進屋裡。賀牛按著快門的手抖了抖,他還是按下了快門鍵,卡擦一聲響,他知道艾森和乜曉琴已經烙印在黑色的底片上了。
賀牛把相機遞給了艾森。
艾森說:“一起走走?”
賀牛搖了搖頭,又坐了下來。
乜曉琴說:“走走吧,老是悶著心會發霉的。”
賀牛想了想,站了起來。
“這才對,太陽底下,一切都是光明的。”艾森笑著看向遠方說。
“是啊,看看這陽光,多麼地美好,哪怕是此刻已經落葉遍地了。”乜曉琴也接著說。
賀牛點了點頭,他並沒說話,他已經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了。他好像已經習慣了肢體語言的表達方式,點頭或者搖頭,走或者停下,坐下或者站起。他也好像習慣了用一種表情來應對周圍的一切,那就是沉默。
“人的心應該如同天上的鳥,應該高高在上,振翅飛翔,領略天空的廣闊。”艾森說著把相機的鏡頭對準了一隻正在飛翔的鳥。
賀牛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賀牛,你看過《霧都孤兒》麼?”乜曉琴轉過頭來看向賀牛。
賀牛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下。他怎麼可能對那個可憐的奧利弗陌生呢?
“奧利弗雖然出生在濟貧院,雖然被污為小偷,雖然歷經了種種的坎坷,但是他內心並沒放棄對於美好的追求。他最終成了一個幸福的人。”乜曉琴看著賀牛,認真地說。
賀牛的心動了下,先前他眼中的奧利弗則是一個雖然有著美好結局的,但是他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挫折。他覺得奧利弗是一個孤獨的可憐的人。
“看看這草,雖然已經枯萎,雖然被人踩踏在地。但是它們的莖依然是綠的,它們枯萎掉的葉子在春天也會重新綠了起來,會重新挺起曾經被踩在腳底的腦袋。”艾森說。
賀牛看著那些在草地里或走或坐的男生或者女生,若有所思。
“在我老家,人們常愛吃韭菜。一茬又一茬地割下去,但是韭菜總是會隔上十天半個月又長出翠綠的葉子來。對於韭菜來說,死亡就是它們新生的開始,只要它們的根還在土壤里。”乜曉琴邊走邊說道。
賀牛在聽到“死亡”倆字時,不由停下了腳步。
“是啊,人總會遇到種種不可預知的意外,乃至於橫禍。譬如唐山地震,一夕之間,二十多萬人悉數離開人世,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但僅僅十年後,還活著的唐山人又在地震的廢墟上重新建立了一個嶄新的城市。”艾森接著乜曉琴的話題說了下去。
賀牛邊走邊思考著,但他依然沒有開口。
“生命有時間確實很脆弱,但正因為它脆弱,我們才應該堅強起來,不要讓脆弱的生命像玻璃一樣易碎。畢竟生命來之不易,有時活著真的是一種幸運,對於幸運我們應該珍惜。”乜曉琴邊走邊看了眼賀牛。
賀牛停下了腳步。
艾森和乜曉琴也同時停下了腳步。
“賀牛,你應該笑笑。這麼晴朗的天,這麼美好的校園,還有這麼美麗的女孩。”艾森看了眼乜曉琴後,然後盯著賀牛。
賀牛的嘴角動了動,但笑容並沒有在他臉上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