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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星期舉辦一次現場演奏。年輕的音樂家們為不多的酬金而使出渾身解數。鋼琴為廉價的豎式,調音上也多少有點跑調。演奏質量也參差不齊,不夠一氣呵成,不夠激情澎湃,惟獨音量總是震天價響,作為同戀人卿卿我我的背景音樂怕是不大合適。

    店主雖不至於沉默寡言,但實在話語不多。或者僅僅因為不擅辭令亦未可知。得閒時便坐在吧檯里看書。說實在的,四年後他心血來cháo地寫了篇小說,還拿了個文學期刊的新人獎。不過這一點誰都看不出來,本人也稀里糊塗,大概以為自己將作為國分寺這家爵士樂酒吧的主人,在每天聽自己中意的時間裡靜靜地了此一生。世上的事也真是捉摸不透。

    總之現在是下午二時,正在放《倫敦屋子的比利·泰勒》。不是什麼令人叫絕的演奏,但主人較為欣賞它。請被因此責備他才好。

    ++ ++ ++ ++

    「馬售票的世界」

    五月七日(星期五)

    我問爸爸:“噯,爸爸,人死了去什麼地方?”以前就對這點相當耿耿於懷。爸爸想了好一陣子,說:“人死了,到馬售票的世界裡去。從馬手裡買票乘上電車,在電車裡吃盒飯。盒飯里有魚糕筒、海帶卷、甘藍絲。”我就此想了一會兒,但弄不明白為什麼死後非吃魚糕筒和海帶卷和甘藍絲不可。去年奶奶死時大家吃的是特級壽司,而死後卻必須吃魚糕筒和海帶卷和甘藍絲,這是為什麼呢?我覺得這不公平。我這麼一說,爸爸說道:“人死了,不知什麼緣故,就是想吃魚糕筒、海帶卷和甘藍絲。奈何不得的。”  

    “往下怎麼辦呢?吃完盒飯之後呢?”我問。

    “電車開道終點站,你就要從車上下來,再從另一匹馬手裡馬另一張票乘另一班電車。”爸爸說。

    “那就還有吃魚糕筒海帶卷甘藍絲盒飯嘍?”我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再也不想見到什麼魚糕筒什麼海帶卷什麼甘藍絲!“豈有此理!我才不吃那玩藝兒呢!”我對父親翻了下眼皮說。

    這一來,父親直瞪瞪地看著我。這回已不再是爸爸,而是馬了。馬爸爸手裡拿著一張票。“嘿嘿嘿嘿,任性不得的呦!你要從我這裡買票上電車,要沒完沒了無休無止地吃魚糕筒吃海帶卷吃甘藍絲。嘿嘿嘿嘿。”

    我嚇得不行,哇哇哭了起來。不一會兒,爸爸又從馬變回爸爸,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莫哭莫哭,這就領你去吃麥當勞漢堡包。”我這才止住了哭聲。

    「曼谷奇聞」

    “喂喂,是57211251嗎?”女子的語聲。

    “是的,是57211251。”  

    “恕我冒昧,本來想給57211252打電話來著。”

    “啊。”

    “一大早就打,打了三十幾次,可就是沒有人接。呃---,也許外出旅行去了吧。”

    “那麼?”我問。

    “那麼,您就好比鄰居,所以試著打了打57211251。”

    “哦。”

    女子小聲清了清嗓子。“我昨晚剛從曼谷回來。曼谷出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事,難以置信的事,昏天黑地天昏地黑的事。原計劃在那邊待一星期,結果三天就回來了。我想說說這個,就一個勁兒給1252打電話。不對誰一吐為快就怎麼也睡不著,可又不能隨隨便便跟誰都說。這麼著,心想沒準1251的人會聽我說一說。”

    “是這樣。”

    “說實話,我以為接電話的會是女人呢。若是女人,話就容易說了。”

    “抱歉。”我說。  

    “您多大年紀?”

    “上個月滿三十七。”

    “唔,原來三十七。覺得會更年輕些來著。對不起,瞧我說的什麼。”

    “啊,沒關係的。”

    “請別見怪。”她說,“我再試試57211253。再見。”

    我到底也沒能搞清楚曼谷發生了什麼。

    ++ ++ ++ ++

    「啤酒」

    拜小姐真名叫島山恭子。因為每次從作者手裡接稿件時都必如叩拜一般深深鞠躬說“拜接尊稿不勝感謝”,所以編輯部的人皆稱其為拜小姐。島山二十六歲,是個極夠檔次的美貌女性,獨身,東京學藝大學國文專業畢業,進出版社快四年了。胸部豐滿,喜歡穿喇叭裙,有時穿的衣服可以使她深鞠躬時一晃閃出雙峰,以致作家們給她求稿時無不痛快應允。總編們對她很滿意:“那就是教養,就是家教。如今從大學出來的女孩,哪裡找得島敬語用得那麼地道的?!哪裡找得島談吐那麼斯文的?!”  

    不過我曉得拜小姐的一點機密。一次我在星期日早上十點往拜小姐家裡打電話。我也覺得星期日早上不合適,但由於必須儘快確認截稿日期,只好硬著頭皮打過去。她母親接電話---拜小姐和她母親一起住在小金井,我很客氣地對她母親說:“星期日一大早打電話實在不好意思,但由於工作上有急事,麻煩您請一下恭子小姐……”

    “請稍等,這就去叫恭子。”她母親也客客氣氣。

    不料,少頃傳來的是拜小姐一反平日的異常刺耳的尖叫。斗膽打個比方吧,聲音就像是被剝開兩肋的皮膚再抹上一把鹽的海狗發出來的。然而那確是拜小姐的語聲無疑:“噢嗬嗬嗬嗬,怎麼搞怎麼搞的,星期日一大早上!讓人家好好睡個覺好不好?一塌糊塗!什麼?電話?噢嗬嗬嗬嗬,是高尾吧?反正。等等,得先去廁所,對,廁所。叫他等著就行了麼!昨晚啤酒喝過頭了,那玩意兒脹鼓鼓的……哦,不是高尾?呃呃呃呃,是矢部,是那小子……不大好吧?沒給人斷斷續續聽見了?”

    不用說,我當即掛斷電話。謝天謝地,總算是沒報出姓名。  

    拜小姐現在也必恭必敬地鞠躬接稿。有人甚至說她有貴族血統,每次我都佯裝不聞,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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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諺語」

    猴子?猴子掉下來了?不是說謊,真是猴子從樹上掉下來了,我也吃了一驚。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猴子掉了下來。真是猴子,不折不扣,我一直看在眼裡。起初以為不是,結果真是猴子。從哪裡掉的呢?從樹上,猴子腳一滑,吱溜溜從樹上掉下。看得一清二楚,竟有這等事。真真正正的猴子從真真正正的樹上掉了下來,吱溜溜地。不是常說“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麼,真有其事,諺語所言不差。嚇我一跳。古人就是不簡單,說得真妙。“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話是怎麼來的呢?想必是什麼時候猴子真的腳一滑從樹頂掉掉地上。結果真有那樣的事。諺語可小瞧不得。古人厲害啊,喏,什麼都知道。我還懷疑“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這句諺語來看,猴子當真會掉下樹來不成?要是真從樹上掉下,就給它訓訓話好了:“喂喂,你可得當心呦,諺語都說了‘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諺語這東西,終歸不過是比喻。不是麼?你真能對掉下樹的猴子那麼說?那豈不不惹猴子不高興?反正我是說不出。不過諺語的的確言之鑿鑿,猴子當真掉下,看得我瞠目結舌。對了,看過鴿子挨竹搶?我可看過,真的。上次我死盯著鴿子看,真的挨了一竹槍,不騙你,千真萬確。嚇得我來個倒仰。鴿子竟然躲不過竹槍,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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