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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者外論有擁戴仆為總統之事,此誠有之,然仆力拒,亦與癸丑之夏同也。仆一書生耳,終日以讀書為樂,懶於接客,畏覽公牘,癖耽書畫,雅好山水,自以為南面王之樂,無以比之,而甚畏事權也。仆自釋褐入部時,未嘗一到署,但憂國危,不得已而發狂言,亦如今日耳。當戊戌時,仆毗贊大政,推轂大僚者十餘人,而己身未嘗受一官,上意命入軍機,亦未嘗受。前年某大黨勢焰彌一國,戴吾為黨魁,且欲推為總理,吾亦力拒不受,且囑黨人切勿投票相舉,此皆公所知也。夫五聲繁會,人之所好,而墨子非樂,瘍癰穢惡,人之所畏,而劉邕嗜痂,人之性各有所述,非能強也,況今艱難之時乎?猥以虛名日被,後生捋扯,所謂元忠肉甘,徒供獵人之羅網而已。謠言無已,後必仍多,以公之明,想能洞之。故擁戴仆為將來總統者,仆視為凶危而力拒之。其推戴公以帝制者,亦為至險,望公亦力消除之。仆之不可受總統,猶公之不可受帝號改元年一也。我惟不為總統,故敢以規公亦並謝去,運有榮悴,時有窮通,惟我與公,正可互相勸勉也。

    追昔強學之會,飲酒高談,坐以齒序,公呼吾為大哥,吾與公兄弟交也。今同會寥落,死亡殆盡,海外同志,惟吾與公及沈子培、徐菊人尚存,感舊欷獻,今誠不忍見公之危,而中國從公而亡也。傳曰:“忠言逆耳,藥石也。”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仆度左右之人,明知阽危,不敢逆耳,竊恃羊裘之故人,廿餘年之交舊,當中國之顛危,慮執事之傾覆,日夕私憂,顓顓愚計,敢備藥籠,救公急疾。吾聞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今推戴公者,姑息之美疢也。傳曰:“美疢不如藥石。”惟智者能預見事機,惟善人能虛受善言。不勝冒昧屏營之至,惟公圖之,佇聞明誨。北風多厲,春色維新,為國自愛。  

    康有為再與袁世凱促退位遠遊書:

    慰亭前總統大鑒:昔以天下滔滔,生靈塗炭,中國危殆,為公一人,故妄竭款愚,奉規執事,承公俯采中策,銷帝制,去年號。然廣西即起,義師仍怒,公雖屈意言和,徒招辱而無成,果如仆言。於是廣東之義旗同揭,江、浙之鼙鼓並興,不日不月,義師將遍於全國。凡此諸將,皆公恃之以為腹心爪牙,擁成帝制者也;而今爭先倒戈,皆如仆言。更聞拱衛軍內變,誅戮至百餘人,是謂腹心內變,又皆如仆言。然則公何恃而不恐乎?為公之竊帝號以自娛也,自籌安會至今半年矣,舉國商賈停貿易,農輟耕,工罷作,士廢學,川、楚血戰,死人如麻,兵之所處,荊棘不生,疫癘並作,兵之所過,掠劫淫虜,人民走避,死者之家,老母寡妻弱子無托,疾病窮餓,轉死溝壑,又不知若干人也。以每日計之,全國之出產貨殖,日不知失幾千萬也,人命之死亡,日不知幾十萬也。其餘一切長吏游士人民,發信發電,閱報聚談,費盡日力而講求者,皆為公退位一事,其糜盡全國人之力心力於無用之地,雖考歷不能算之也。嗚呼!當歐戰延長之際,乃吾國內治岌岌之日,藉以立國延命者,在此時乎!若使舉國四萬萬人,上下各用其力,明其政法,治其作業,半年以來,所值豈可算數;不意為公一人之自娛,大亂沸騰,令中國損害無極,一至於斯也!今姑勿論,民國之有總統者,曰:“伯理璽天德”,公司司事亦名之,其職同云爾,不可則去。

    總統為國民公僕,違於法律,則審院可以革之。然若公手兩改《約法》,永廢國會,而自置參政院立法院,自定任期十年,專賣土地人民於強鄰,卒乃自改帝制,復何法律之可言?國民之挾共和法律以責公者,太迂愚不解事,早為公之所大笑,公豈不曰予豈有法理?辛亥之季,不過我自欲為帝耳!故特借革命以去清室,假共和以取天下,汝等滔滔,在我褌中。共和吾造之,吾廢之,如戲法者之反覆手,而指揮白黑蟻隊云爾,豈能有分毫動公之中哉。故使公之人心兵力財力,猶有一線之希望,可以保全權位,公亦勿退位可也。聞美款借到,公議大募兵,趕製械,以背城借一;惟今美款不成,既全國人士,皆將陳兵仗義,大聲疾呼,以逐戮公,聞公亦有退位之議,則公亦知難而退矣。然又聞別有奇謀,公將復立虛名,而自為總理大臣,則可駭矣。

    昔在辛亥之冬,公為總理大臣時,清室允行《十九條憲法》,君主已無分毫之權。(中略)公若於此時奉行《十九條憲法》,然後理財練兵,興物質,勵教育,至於今日之歐戰之時,中國已國富兵強,民安物阜,奠國基於磐石矣,雖進規外略,龍驤虎步,無不可矣。則公之功業,光昭日月,公之相位,亦可久長,如英之小彼得,十九年可也。如格蘭司頓之為相,三十年可也。其權與帝王等,其尊與總統等,而又無任期,豈不美哉。無如公有妄竊帝號之心,遂乃偽行共和之體,而陰厲專制之政,於是得天下而失之!夫公既由總理而總統,由總統而皇帝,大典籌備,亦既舉國稱臣,尊無二上矣。今乃由皇帝而自降為總統,又由總統欲自降為總理大臣,得毋辱乎?公在辛亥之至安時,而不為總統,在今日之至危,而不憚屈辱,乃為總理乎?外托虛君共和之名,內握全國大權之實,假偶神而為廟祝,挾天子以令諸侯,公之推拍梡斷,與時宛轉,計豈不善,無如公之詭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公居高麗時,欲與日戰,則偽托俄使意,以誑中朝。公為總理,將禪位矣,乃日日口言君憲,以欺清室。公為總統,則日言誓守共和,以欺國民。公將為帝制,則日偽托民意推戴,以欺天下。公愚天下之慣技,既無一不售,以至為帝矣。今又日言開國會,復省議局,設責任內閣,人皆目笑之。益今則敗德無信,暴露天下,無論親疏,必不見售,不特南軍含憤積怒,義師必不容公之在位,即北方舊部,亦恧然有恥,豈復能戴公為執政乎?公今無事多用權術,無論如何,徒召天下之兵,促舉國之急進攻耳。昔創虛君共和之說,乃專以防總統之專制如公者,假使當時國民不激於感情,而採用吾言,則安有今者天下血戰之慘哉。今公猶假託於美名高義以自攬之,以退為進,冀將來之漸復大權,則仆之創說,決不願為公假借也。方今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之秋,藥線四伏,禍發眉睫,切身之災,間不容髮,前兩月之書,請公退位遠遊,而公不用仆言,及今欲逃匿海外,亦已難矣!事實大變,迥非昔此,今乃不為身命之憂,而尚欲退為總理大臣之異想;自古幾見曾為皇帝,舉國稱臣者,而能退為宰相者乎?張邦昌曾行之,然卒伏其辜矣!公何不鑒焉?且又聞公至不得已,必須退位時,猶欲引清室之例,立條約為保身命財產子孫墳墓計。嗟夫!公豈不知天下怨讀言之深乎?公四年之移國大盜,豈能比有清三百年之天子乎?公以條約為可恃乎?試聞條約所藉為何而信之乎?公許清室之歲供四百萬,公何嘗能踐約?且年來事事欲悖約而削之,國人皆欲食君之肉,寢君之皮,一時即有條約,其後他黨為政,終亦毀之耳。公豈可信條約而托以身命財產子孫墳墓乎?且夫天下古今,為帝不成,捨出奔外,豈有退步者。以吾所聞歐、美之事,凡帝王總統以革命敗者,莫不奔逃外國,古事繁多,不克具引。今之葡萄牙廢王,尚居英國,墨之總統爹亞士,居於法國,波之總統居汝牙,敗後亦居法國,德之漢那話王居於奧國,巴西之廢王,革命後居於葡萄牙,此皆至近易考者也。公速攜眷屬於孫,游於海外,睹其風物之美,士女之娛,其樂尚勝於皇帝總統萬萬。劉禪曰:“此間樂不思蜀。”於今乃是實情!吾奔亡海外十餘年,亦復樂其風土,徒以憂故國,念老親,乃為歸計耳。若欲行樂,則豈如瑞士、巴黎者乎?(中略)嗟夫!慰亭行矣,毋及後事。詩曰:“毋逝我梁,毋發我苟,我躬不閱,遑恤我後。”從此中國之事,與公無與,亦與袁氏無與,依照《約法》,共和國制設副總統者,如總統有故,則以副總統代之,則自有黎宋卿在,無勞公托。若仆昔之言虛君共和者,不過憂總統之必復專制,既專制也,將復生亂,如今姑備陳英、意、比之法,以告國民,為中國之保險公司云爾,聊以廣備空言一說,以聽國民採用,非謂其必行也,皆與公無與也,幸毋假藉吾言,損改吾說,吾不任受也。嗟夫!公以顧命之大臣而篡位,以共和之總統而僭帝,以中華之民主而專賣中華之國土,屠毒無限之生靈,國人科公之罪,謂雖三家磔蚩尤,千刀剖王莽,尚謂不足蔽辜,但吾以為文明之法,罪人不孥,枯骨不毀耳。公早行一日,國民早安一日,時日曷喪,及汝偕亡,公若行也,以子孫墳墓為念,公有托於仆,仆亦可與南方義師商而力任之。公之舊人唐少川布告天下,言庚子拳匪之禍,乃發諸於公,壬子兵變之禍,亦主持於公,外論紛紛,為謂公將行而棄其毒,至今京師生非常之慘變,遂至遷徙紛紜,京、津擾擾,以公之智,豈為此乎?望念子孫墳墓,稍留去思,毋多事,毋多言,束行裝,苦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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