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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致死的病症,是膀胱結石症,最初的症狀是小便困難。這個時候,如果住院導尿或開刀,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但他一向堅信中醫,從不肯找西醫來診視。到了最後幾天,不能吃,不能尿,尿毒慢慢地在全身蔓延開來。那時已經到了極其危險的時刻,但是他的神志始終清醒如常。家裡的人看到他的病況嚴重,中醫已經束手無策,但又不相信西醫。這時候,大哥堅決主張改請西醫。他人別無良策,就商經我父親的同意,由大哥親自請法國醫生貝希葉來府診治。貝希葉大夫說,這個病需要住院動手術取出結石,但是我父親不肯到醫院裡去。根據當時的病情,到醫院去也實有困難。於是就決定先行導尿,以解除當前的痛苦。我們看到,貝希葉大夫在我父親的後脊樑扎了一針,接著便用了5個玻璃火罐在後腰部位往外導尿,但導出來的並不是尿,而是血水可能是夾雜著血的尿。。當時在場的人都很驚慌,可是我父親並沒有看到導出來的究竟是些什麼。他呻吟了一聲,似乎是很痛苦。到了黃昏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的病情夠危險的了,卻又認為或者還不至於死,所以就叫人把段祺瑞和徐世昌找了來,把大總統印交給徐世昌,並且和他兩人說:“總統應該是黎宋卿的。我就是好了,也準備回彰德啦。”從此以後,我父親才漸漸地昏迷不醒。到了第二天,也就是舊曆五月初六日公曆6月6日。的早晨6時,就死去了,終年58歲。由於他始終是清醒的昏迷不醒的時間不到12個小時。,並且可能認為不會就死,所以既沒有留下什麼遺言,也沒有對後事做任何安排。有的人說,大哥信任西醫,二哥竭力反對,相持不決,以致不救。還有人說,我父親死亡前數日,早已人事不醒。這些說法是不確實的。
在我父親病情最嚴重的時刻,家裡人很著急。二哥就埋怨大哥說:“全是你害得爸爸這樣!”二哥的意思是,大哥為了想當“太子”,想做“嗣皇帝”,所以糾合了外邊一班人搞假版《順天時報》來蒙蔽我父親,才使得他一敗塗地,病勢越來越重。其他的人認為二哥說得對,也都同聲地埋怨大哥。偏偏貝希葉大夫又是大哥親自請去的,偏偏我父親就因為貝希葉大夫為他導尿,竟導出血來,以致從此一瞑不視,所以外邊就有了大哥害死我父親的謠傳。大哥在政治上有野心是毋庸諱言的,但是要說我父親的搞帝制,完全是受了假版《順天時報》的影響,那也是很不全面的。大哥無論在威望、在實力方面,也都不能和我父親相比。這是他必定能夠估計到的情況。他當然明白,只有我父親在世,他或者還有“父死子繼”的希望帝制雖已失敗,如果我父親仍能保持住總統的職位,那麼,在修正總統選舉法裡,是有著“總統繼承人由現任總統推薦,傳賢傳子,全由現任總統決定”的規定。大哥對於這項規定,當然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父親死去,他又憑藉什麼爬上民國元首的寶座?所以說,這只是一種謠傳罷了。
我父親剛死,我娘就在旁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著說:“你一輩子對不起我,弄了這麼多姨太太,又養了這麼多的孩子,你死了都丟給我,叫我怎麼辦哪!”哭了又說,說了又哭,弄得當時在場的人誰也不好說話。二哥看看局面很僵,就帶領著姨太太們所生的弟弟、妹妹們跪在她的面前,要求她“賜”大家死,以免累贅了她。大哥一看局面這麼僵,如果再繼續鬧下去,勢必鬧得不得下台,就出來一方面給弟弟、妹妹們賠禮說好話,另方面又勸我娘不要再鬧,才算了事。可是五姨太太卻在我父親死後的當天晚上,趁著全家忙亂的時刻,叫傭人把我父親的鐵櫃抬到了她的屋裡,甚至連牆上掛的大鐘也摘走了。這兩樁事情使大家感到“樹倒猢猻散”的局面,馬上就要在我家裡出現了。
接著,外間又有著我父親是自殺身死的謠傳,所以死後沒有立刻入殮,暫時停放在居仁堂的樓下,等候著我五叔、六叔的到來。那時天氣正熱,雖然在屍體的周圍擺上了很多冰塊,身上還放了很多香菜,但還是不能阻止屍體臭味向外發散。正在我們兄弟姐妹依照“禮法”,跪在靈旁舉哀,全家上下忙亂一團的時候,忽然一個丫頭飛跑著來報:“三姨太太吃了東西了!”驟然間聽到這個消息,大家自然是更加忙亂。幸虧待了不久,有人來說:“大夫來看過了,三姨太太吃的東西已經吐出來了。”大家這才把心放下。這件事情,很自然地加深了全家上下那“樹倒猢猻散”的感覺。我母親則因此留下了吐血的病根,後來終因吐血身死。
到了第二天,不但我父親的屍體向外散發臭味,而且他的嘴角也流出了血。同時,他的肚子更膨脹起來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刻,不過四五天。在這以前,始終沒有斷飲食。。直到我五叔、六叔先後從彰德、項城趕來,我父親的屍體才入殮,這是他死後的第三天舊曆五月初八日。。入殮的時候,穿的是祭天的禮服,頭上是平天冠那上面有著日、月、星一類的裝飾品,還有一串所謂“旒”的東西。,腳上是朱履,身上穿的是什麼,現在已記不起來了。那年很熱,他又是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入殮的,因此,除了他的屍體還在繼續散發著臭味以外,他那原來就比較胖的軀體,到此時也就更加胖腫起來,因而死前剛剛做好的所謂“十二辰”的陰沉木棺材我父親生前,有人送給他兩塊上好的陰沉板,木質極輕,香味極濃,在他病重時才加工做成。里竟放不進去。實在無法,只得把這個加工定做的棺材抬了回去,另換了一個普通的陰沉木棺材。入殮後,棺材抬到居仁堂正廳存放,布設了靈堂。我們家從我娘以次,各個姨太太以至我們子女們都半跪半坐地在靈旁兩側的草墊子上守靈。特別是子女們,到了晚間,還要留在靈旁,不准回房,因此,大家只好在草墊子上輪流休息,輪流守靈。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是段祺瑞要帶兵圍困總統府,殺死我們全家。大家一聽非常驚慌。大哥、二哥趕緊去問個究竟。段祺瑞為了證明他絕無此意,就讓他的太太張氏她是張芾的女兒。張芾死後,僅僅留下一妻一女,家境很貧寒。我父親看到她們這種無依無靠的情形,就把她母女2人接到自己任上。當時,張的女兒正在吃奶。從這以後,她們就始終住在我們家裡。我父親和我娘還把這個女兒認做是自己的大女兒,後來我們也就把她叫做大姐。其後經我父親介紹,嫁給了段祺瑞。在她過門之後,雖然她的母親也跟了過去,但認我家為娘家,來往是極其密切的。她每次回到我們家,對我父親和我娘,仍然是爸爸、娘的叫的很親熱,我們也把段祺瑞叫做姐夫。帶著他們的兒女前來守靈,並且讓他們住在府里,以示無他。段祺瑞本人也天天來看望和照料,只是不在府里住罷了。我們家裡的人,由於這場虛驚,心中更是留下了暗淡不安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