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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當時上下人口是很多的。為了籌措這麼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品,我父親早就在彰德置買了不少田地,因此糧食是不成問題的。那時候,園裡又飼養了家畜、家禽、活魚,因此副食也就供應無缺。園子裡產的瓜果等,還可以賣到市上換回錢來。他甚至在南方請來了一些蠶娘和紡紗娘這些人也都住在宅子外面的“群房”里。,讓她們養蠶和繅絲。繅出來的絲,就送到他在彰德所辦的紡紗廠里織成綢緞出售。他時常帶著家裡人去看她們餵蠶、繅絲。同時,也讓各房自己餵蠶,自己繅絲,所得的絲價就歸各房自己支配。家裡還用了一個姓葛的採買,每天總要進城採辦一次,每隔兩、三個月,還要專程到天津、上海購買那些彰德買不到的吃、穿、用的東西。葛在去天津、上海之前,總是逐一向各房問明需要買些什麼。這時,各房就開列清單,交他辦理。所有需用的款項,都是由帳房支付的。
這裡要著重談談我父親的所謂“隱居”生活。他每天起床後,就和我三伯世廉當時因病由徐州道解職後前來彰德,住在宅子裡的西院,後來病重身死,我五叔又搬來同住。下棋談心。有時他就獨自到花園內釣魚。他曾照有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在漁舟上靜坐垂釣的相片,以表示他超然世外。遇到親戚來看望他的時候,也時常和他們下棋來消磨時光。他有時還把河南墜子和“柳子戲”的藝人叫來演唱。在過年的時候,總有他的一些“北洋”老部下來給他拜年;同時,住在項城老家裡的我六叔等人,也來洹上和他共度佳節。這時候,他就叫人傳北京京劇界的名角,如譚鑫培、王瑤卿、王惠芳、楊小朵、德君如等來唱“堂會”。這種“堂會”戲,在他和正妻于氏過壽的時候,也同樣是“傳”來唱過的。
記得有一天,大概是在宣統三年1911年。,正是川漢鐵路國有事件剛剛爆發的時候,端方他是我父親的把兄弟。奉旨南下查辦。端方特地前來彰德和我父親面談,我父親當晚還放映電影來招待他。他們談話的內容,自然是保密的。他們在這次會面中訂下了兒女們的兩門親事:一個是,二姐仲禎許給端方的侄子;另一個是,端方的長女許給五哥克權。後來,端方、端錦兩人同時在四川資州被殺身死。端方弟兄4人的家眷都改成漢人裝束逃難到彰德來。他們匆匆前來,人數很多,只得暫時在各房擠著住,以後才先後離去。
我父親在做官的時候很少做詩,但回彰德以後,有時也和前來訪問的友人們互相唱和。他曾把這些唱和的詩句,編為《圭塘唱和詩集》,圭塘是洹水上的橋名。記得在詩集裡有這樣幾首:
次王介艇丈游養壽園韻
乍賦歸來句林棲舊雨存
卅年醒塵夢半畝辟荒園
雕倦青雲路魚浮綠水源
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
和江都史濟道女史月下游養壽園詩
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勢新
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風煙萬里蒼茫繞波浪千層激盪頻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蚤浣帝京塵
登樓
樓下級容膝檐高老樹齊
開軒平北斗翻覺太行低
晚陰看月
棹艇撈明月逃蟾沉水底
搔頭欲問天月隱煙雲里
自題漁舟寫真二首
(其一)
身世蕭然百不愁煙蓑雨笠一漁舟
釣絲終日牽紅蓼好友同盟只白鷗
投餌我非關得失吞釣魚卻有恩仇
回頭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須一笑休
(其二)
百年心事總悠悠壯志當時苦未酬
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無磐石嘆息神州變缺甌
散發天涯從此去煙蓑雨笠一漁舟
他的詩確實做得不算好,但是從詩里卻可以看出一些自負和不甘寂寞的複雜心情。如“素衣蚤浣帝京塵”、“吞鉤魚卻有恩仇”、“搔頭欲問天,月隱煙雲里”等詩句,表達了他對清廷不滿的情緒。又如“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開軒平北斗,翻覺太行低”、“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等句,卻深深地道出了他待時而動的心機,表明了他在彰德隱居的實質。
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一個逃避紅塵、澹泊名利的隱士。他雖然身居鄉村,卻時常有一些朝野要人來看望他,詢問他對於當時某些事情的看法。像上面所說的端方,就是這些要人之中的一個。那時,他每天要接到很多從各方面發來的信件和電報。為了處理這些信、電,他每天上午要用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來辦理“公務”,他設置了一個電報房,從而能夠更迅速地和各方面加強聯繫。他向各方面伸出了觸角,等待著再起的時機。
東山再起
辛亥革命爆發,我父親終於得到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時候,清廷為了鎮壓在武昌起義的革命軍隊,派了陸軍部大臣蔭昌帶領馮國璋、段祺瑞率北洋軍兩鎮南下“討伐”。當蔭昌和馮國璋經由京漢鐵路南下的時候,都曾先後在彰德下車來看望我父親,並且徵求他對於國事的意見。我父親當時對蔭昌表示:“久居鄉野,對國事未敢置辭。”可是對他的老部下馮國璋,卻指示了“慢慢走,等等看”的六字方針。馮國璋確實是依照他的指示來執行的。因此,北洋軍隊雖然已經陸續南下,但並不積極行動,也不認真聽從指揮。這就使得那身居總司令的蔭昌陷於十分困難的境地。清廷在萬分不得已的情況下,先是起用我父親為湖廣總督,他不肯就任。後來又召回蔭昌,改派我父親為欽差大臣,節制調遣水陸各軍,他仍然不肯就任。最後任命他為內閣總理大臣,組織責任內閣,他這時如願以償,才答允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