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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家過年是這樣的熱鬧、高興,但是,有一年卻在中南海福祿居東邊的一個院落里,出現了一個與此完全相反的景象。那就是,大姐在出嫁以後,曾經回到中南海來過了一個年。按照我們家的“規矩”,她是不能和我們一道吃團圓飯的,同時還不准她看娘家的燈。據說,如果娘家的燈被她看了去,娘家那興旺的氣派便會衰落下去,因此把她所住的那個院子裡的電線也剪斷了。她是點著蠟燭過除夕的。在同一個中南海里,一邊是燈火輝煌,一邊是冷冷清清。這個忌諱是多麼的不合理,但是我父親卻偏偏照辦不疑。

    除夕夜,我們家各個屋裡都要點上守歲蠟燭,各個院裡也都要燒上香,撒上芝麻秸。我父親的臥房裡,則要撒上很多“銅子”,他自己還往地上撒一些“洋錢”。一般人都知道,在院子裡撒上芝麻秸,為的是諧著踩“歲”的音,取個“除舊”的吉利。至於我父親在屋裡撒上銅子、洋錢,那是不可能踩“碎”的,這種做法的用意何在,我們至今也弄不明白。

    我們家從正月初一到初五不准掃地。據說是為了避免把“財氣”掃出去。可是在這幾天裡,伺候我父親的丫頭仍在掃他臥房的地,只是不動那銅子、洋錢罷了。在除夕的晚上,我們家從我娘以下,所有女眷和女傭人,都要帶上一朵絹制的石榴花,到了初一天剛亮的時候,就紛紛把這花扔到院子裡去。這大概也是一種“除舊”的意思吧。  

    還有,在除夕的晚上,各房的小孩子和男女傭人們,都能得很多份壓歲錢。這是我父親、我娘、各個姨太太分別賞給的。

    初一以前,我娘和各個姨太太,還有我們大一些的兄弟姐妹們,都預先查一查“皇曆”,看一看這一天的喜神、財神在哪一方。在這一天早晨第一次出門的時候,或是要迎喜神,或是要迎財神,便對著那神所在的方向走出門去。但是門的方向又是固定的,因此,有時要斜側著身體出門。我父親每逢看到這個情景,總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初一那天。我們全家准於早6時集合在居仁堂的樓下,7時在院子裡擺上供桌,陳列三牲,先行祭天,接著便到“祖先堂”祭祖。這以後,全家大小都再次集合到居仁堂給我父親和我娘拜年。叩拜的次序完全和辭歲一樣。在初五以前,我們全家只是自己的家裡人在歡度春節,一般的親友是不來拜年的。特別是親友的女眷,就一定要過初五才能登門。當我父親在彰德隱居的時候,每逢過年,住在項城老家的一些伯、叔、兄、弟們,在年前,一過臘月二十,就先後來到彰德了。至於姑太太們,雖是自已家裡的人,要來也必須過了初五以後。

    當時,黎元洪副總統的夫人、小姐以及各部總長的夫人等等,一過了初五,便先後到中南海給我父親和我娘拜年。這個時候,我父親總是讓符殿青傳京劇界的名藝人來唱堂會戲。我父親雖然在天津和北京住了很多年,但是他卻不很懂戲。請他點戲,他總是愛點鬧劇中的“浣花溪”。我娘總愛點一出“四老爺打麵缸”。我父親恰好排行在四,又有著和戲中老爺相類似的癖好,這就很容易使人們發笑。聽戲的時候,除了我娘,女眷們都在廊檐底下坐著。我父親為了嚴“男女之防”,叫人在廊檐的外面掛上極細的珠帘子,因此聽起戲來是非常氣悶的。  

    內外交攻,氣惱成病而死

    我父親很少患病,精神和體力一向很好。攝政王載灃在把他罷職的時候,說他“現患足疾,步行維艱”,命令他“回籍養疴”,這不過是除掉他的一種藉口罷了。其實他腿上只有點輕微的風寒病,並不是真有不能走路的大毛病。他到了中南海以後,我們從來沒有看到他病的不能下床,不能辦公。府里雖有中西醫生一共4個人當時府里的中醫是劉大夫和我們本家的一位袁大叔,西醫是王仲琴和一位黃大夫,我們都叫他們為醫官。,但是我父親從來不相信西醫,也從不請中醫給他診脈開方。所以這幾個醫生只是給府里的人看看病,在我父親那裡,可以說是“無處用武”的。我父親平時對於重要的文電,向來是親自批閱的。他的記憶力相當強,辦公會客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倦容,應該說他的精力是夠旺盛的。

    上面已經談過,1916年的元宵節,他正在吃元宵的時候,忽然六、八、九3個姨太太為了“妃”、“嬪”的名稱和他面爭,他長嘆了一口氣,說了一番話以後,便走向辦公室去了。從這以後,他就吃不下東西去,覺得食量漸減,精神不振,慢慢地就懨懨成病。有的人說,他的病一定是氣裹著食所致。其實,他的“洪憲稱帝”遭到了國人的普遍反對。他在內外夾攻的情勢下,精神上的壓力是他致病的主要原因。所以,他雖是請了中醫診治,吃著中藥,但這心病是藥力所不及的。及至他看到大勢已去,明令撤銷帝制,原還想仍然保住總統職位,但是他當時已是處於四面楚歌、眾叛親離的境地。到最後,連他最信任的四川將軍陳宦他是大哥的把兄弟。、湖南將軍湯薌銘也先後通電宣布獨立,這真是對他的沉重打擊。他這時羞憤交加,又恨又怕,就再也支撐不住,以至身死。

    他在有病以後,雖然吃著中藥,卻還是下樓辦公或會客。直到舊曆四月中旬以後,病勢漸漸加重,才不再下樓,但他在樓上臥室,仍舊下床坐著看公文,有的時候還會見重要的來客。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刻,不過四五天。就在這個時候,三嫂偷偷地割了股上的一塊肉,熬成了一小碗湯,讓我送給他喝。我父親看到了碗內一塊肉,一面問“是什麼?”一面或者已經意識到那是有人在割股了,就連說:“不喝!不喝!”我無奈,只得把它端開去。有的人說,大哥曾在這時割過股,那一定是由於三嫂的割股而傳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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