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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炎大怒:你真是個將種!
胡芳卻反唇相譏:北伐公孫淵,西拒諸葛亮,這樣的人不是將種又是什麼?
據說,司馬炎竟滿臉慚愧。
司馬炎確實應該慚愧,但不是因為司馬懿曾經擔任過軍職,而是因為他和他王朝的虛偽。這個靠陰謀詭計和巧取豪奪建立的帝國,可謂集貪婪、奢侈、殘忍、狡詐、荒淫於一身,高高舉起的卻是儒家倫理的道德旗幟。
旗幟是必需的。旗幟就是方向,旗幟就是力量。旗幟上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則是為了與曹魏相區別。曹操是堅持“法家寒族路線”的,諸葛亮也一樣(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卷《三國紀》)。士族儒家的司馬政權當然必須反其道而行之,這是他們的立國之本。
然而實際上的作為又如何呢?弒君篡位是不忠,廢黜太后是不孝,骨肉相殘是不悌,濫殺無辜是不仁,爭權奪利是不義,喪權辱國是無能。請問,儒家倫理安在哉?但只見: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結果又是什麼呢?
中華帝國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
支柱就是儒家學說。獨尊儒術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它已經成為漢民族的魂魄所系,也維繫了兩漢三百多年的穩定,怎麼說倒就倒了呢?
除了司馬家族的口是心非,儒學本身也有問題。
問題出在儒學變成了官學(正式稱謂叫經學)。官學是有權威性的,也是有政治性的。這兩條都決定了儒學必將失去春秋戰國時期的原始生命活力,走向神化、僵化、教條化,變成讓人討厭的東西。
事實正是如此。
兩漢經學的特點,一是繁瑣迂腐,二是妖妄荒唐。或者說,咬文嚼字,裝神弄鬼。比方說,五個字的經文,可以寫出兩三萬字的註解。普普通通一句話,可以看出神秘兮兮的微言大義。請問這還是學術、還是思想嗎?
當然不是。
因此,兩漢經學發展到後來,就連統治者(比如王莽和劉秀)都感到厭煩,更不用說真正有頭腦的學者和知識分子。於是進入魏晉以後,上流社會便“家棄章句(拋棄儒學),人重異術(以非儒家的異端邪說為時尚)”,一股新穎先進的思潮以燎原之勢席捲天下。
首先興起的是玄學。
玄學是魏晉時期思想文化的標誌性成果,玄學家主張的則是清談或玄談。顧名思義,其特徵並不難想見:遠離政治,迴避現實,無關道德,蔑視俗務,只關心高深玄遠的理論問題,嚮往超凡脫俗的高雅生活。
這是一種真正理性和思辨的純粹哲學。
如此哲學,對於重倫理、重政治、重現實的儒學當然是強烈的衝擊,何況還有佛學推波助瀾。東漢時傳入的佛學也是“夷狄”的文化,而且比“五胡”更不“中國”,卻受到知識界和統治者的普遍歡迎,豈非改天換地?
佛學是外來文化,玄學則是內部反對派。儒學遭此內外夾攻,實際上已無招架之力。沒有了這根精神支柱,兩漢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精神世界也只能全線崩潰。
沒錯,這是一個無望的時代。國土四分五裂,政權頻繁更迭,時局瞬息萬變,戰火連綿不絕,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安全感,包括那些皇帝在內。
魏晉之亂,首先在人心。
亂世出英雄,也出思想。事實上,正如有春秋戰國的禮壞樂崩,才有百家爭鳴;有漢末以後的腐朽潰爛,也才有魏晉風度。不同的是,百家爭鳴備受推崇,魏晉風度卻褒貶不一。其中奧秘,則正是需要我們去探索的。
第二章 人物
英雄與奸賊
身敗名裂的王敦是東晉第一叛臣,也是東晉第一英雄。他的氣焰囂張,他的飛揚跋扈,他的鎮定自若,他的睥睨一切,都讓後人極為嚮往。 沉默良久之後,許劭回答了曹操的問題。
這時的曹操還是年輕人,許劭則早已是東漢末年著名的評論家,每個月的初一都會對當時的人物發表評論,叫“月旦評”(大年初一叫元旦,每月初一叫月旦)。被許劭點評過的立即名聞天下,難怪曹操要去見他。
然而身為名士的許劭,卻看不起這個出身宦官家庭的小伙子。曹操則使出渾身解數,用近乎耍無賴的辦法逼許劭表態。萬般無奈之下,許劭給出了這樣的評價: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據說,曹操竟歡天喜地而去。
曹操當然要高興的。因為這時他還籍籍無名,甚至被人鄙視,只有太尉橋玄對他另眼相看,認定他是將來安定天下的人。就連曹操去見許劭,也是橋玄的建議。
其實橋玄也有點評,而且與許劭相似:亂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賊。
這個故事在當時肯定廣為流傳,而且有各種版本。但最為後世認同的,是這樣十個字: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從此,奸雄二字,就成了曹操的標籤。
標籤顯然從橋玄和許劭的說法演變而來。他們都使用了兩個詞:奸賊,英雄,合起來就是奸雄。
然而三個版本的意思卻不相同。按照第一種和第二種說法,曹操活在治世就會害人,活在亂世反倒對了。第三種說法則相反,儘管這個說法據說也是許劭的。
沒必要弄清楚哪一個版本是最原始和最正宗的,因為無論哪種都承認曹操不是尋常人等。實際上在漢末魏晉時期,英雄與奸雄或者梟雄,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英雄”這個詞也是有明確定義的:草之精秀者為英,獸之特群者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