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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場謀朝篡位的鬧劇以趙王的徹底失敗而告終,這場兵禍持續六十餘日,對方戰死沙場者近十萬,號稱天下第一精銳的洛陽禁軍損失殆盡。
司馬衷又回到皇帝寶座上,但他並不是勝利者,經此一役,惠帝的無能已經徹底暴露,惠帝的威信大打折扣。事實證明這個皇帝不僅保護不了他的外公、母親、愛子、妻子,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
臣子們對於皇權僅存的一點敬意在這次勤王過程中消磨殆盡,在此之前,雖然中樞權臣變幻無常,但是地方上很少有人矯詔弄權,臣子們還是視矯詔為禁忌;但是這個禁忌已被打破,從此以後,惠帝的詔書如同廢紙,為了自己的利益,這些臣子將肆無忌憚地玩弄惠帝於股掌之中。
因此永寧元年六月,看似暴風驟雨已過。洛陽上下歡聲雷動,普天同慶之時,還是有許多人望著三王的鼎盛軍事,擔憂和平可能只是曇花一現。
他們的擔憂是正確的,真正兵連禍結的時代這才開始。
第七章齊王
一、深沉的心機
趙王篡位是“八王之亂”的一個分水嶺。
如果沒有趙王篡位,中國歷史上根本不會留下“八王之亂”這個名詞。發生在晉惠帝朝前十年的系列政變,會被當做屢見不鮮的宮闈鬥爭而載入史冊,其篇幅不會超過西漢初年的呂氏之亂,也不會超過東漢的外戚竇氏、梁氏之亂;論死亡人數,它與漢武帝戾太子之亂相去甚遠,論慘烈程度,它與東漢末年的十常侍之亂在伯仲之間。總而言之,歷朝歷代都有這種程度的陰謀詭計和殺戮,晉朝之前屢有發生,晉朝之後更是絡繹不絕,它將湮沒在數以百千計的政變之中,讓後世讀史者過目即忘。
趙王一篡位,就像汽油落下了火星、炸彈觸發了引信,將這場原本止於京城之內的政變擴散為全國範圍的戰亂。那些利慾薰心的達官貴人固然死不足惜,但是戰亂擴散之後,普天下的百姓都要為他們的野心承擔後果。趙王從篡位到失敗被殺共計六十多天,戰火波及冀、並、兗、豫、司、荊、揚等七州,十萬人直接喪生於戰場,破壞程度與西漢“七國之亂”旗鼓相當。
“七國之亂”是漢景帝試圖割掉尾大不掉的諸侯國、鞏固君權而激發的叛亂,目的是國家的長治久安。平定“七國之亂”鞏固中央集權是“文景之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漢武帝開土拓疆,建立不世偉業的前提。這一仗驅散了西漢王朝上空五十年之久的分裂陰影,此後中原一百五十年沒有爆發生大規模內戰。
“七國之亂”是一場傷筋動骨的大手術,恢復之後大漢王朝獲得了新生,趙王篡位則剛好相反,它是君權破產的標誌,也是國家分裂的開始。“七國之亂”中的十萬屍骨奠定了漢武帝“築城朔方,封狼居胥”的根基,而晉惠帝永康二年,十萬將士的鮮血卻潤滑了亂世的大門,妖魔鬼怪從此推門而出殘食人間,趙王可謂罪惡浩天。
趙王篡位是以失敗告終的,司馬衷在皇家監獄裡住了三個月之後,又重新被迎回了皇宮。表面上來看是皇帝笑到了最後,實質上他是最大的失敗者。從他被關入金墉城的那一刻開始,皇帝就已經死了,從此在天下人的眼裡,坐在御座上的不再是受天明命的聖天子,而只是一個自顧不暇的傻瓜可憐蟲。君主的權威掃地,朝廷的威嚴掃地,司馬家的威信掃地,地方上開始離心離德,各異族也開始蠢蠢欲動,百姓們也開始憂心忡忡,覺得太平日子到頭了。
齊王在趙王死後成為惠帝朝新的執政,表面上看來他是贏家,實則大不然。齊王的執政地位得之僥倖,失之必然。
執政實質就是代行皇帝的威權。趙王篡位之後,皇帝的威信掃地,各地方都督連皇帝這個真老虎都陽奉陰違,更何況狐假虎威的執政者?
按照晉律,各都督的權力是受中央嚴格控制的,他們不可以染指地方行政、財政,都督們徵兵、發兵,甚至調動兵馬,都需要皇帝的詔令才可以實施,否則就是矯詔,就是死罪。在君權鞏固的時候,各都督都循規蹈矩俯首聽命,即使賈皇后犯下了謀殺太子這樣天怒人怨的罪行,他們也只能乖乖地接受現實。趙王將皇帝打倒,這給都督們提供了一個正義合法的機會來試探中央的實力,他們躍躍欲試又心懷忐忑,於是各地都督聯合起來挑戰中央,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結果都督們成功了,都督之一的齊王更是一躍成為新的執政者。但此時執政者的含金量已經降低,執政者再也沒有以往那種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赫赫威權。事實擺在眼前,皇帝只是紙老虎,中央執政也只是紙老虎,嘗到甜頭的地方都督心中難免會這樣想:“既然齊王打進洛陽就能成為執政者,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
實權人物動了這個賊心,“八王之亂”就徹底進入了弱肉強食的階段,晉王朝也加速全面崩潰。此後,河間王、成都王、王浚等人動輒攻打洛陽,動輒劫持皇帝。司馬衷徹底淪為玩偶,聖旨朝令一文不值,執政等同狗屁。
因此,齊王到手的權勢全都只是幻影,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大敗局,沒有人從中獲益。
齊王入洛陽是在永寧元年六月乙卯。當時大局已定,惠帝復位,趙王已在兩個月前被毒死在金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