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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爭來吵去沒有什麼結果,編史一事就此擱置。
到了元康年間舊事重提,賈謐建議以泰始元年武帝受禪開始給晉史紀年,此議得到王戎、張華、王衍、樂廣一系列名士重臣的贊成,由此一錘定音,一直沿用現在。
僅僅做個舒箋點翰的文人,並不能使賈謐滿足,他倚仗賈皇后的勢力,“負其驕寵,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元康後期又開始干預政事,“權過人主”,作威作福,甚至敢於囚禁惠帝派來的黃門侍郎。
如果僅僅是持寵而驕、小作威福,賈謐的所作所為也沒離開歷代外戚驕奢跋扈的範疇。要命的是,他竟然又開始養門客,“開閣延賓,海內輻湊”。
自從秦漢以來,權貴食客盈門、門客三千都會被看作養私兵,心懷叵測,容易被皇帝猜忌,所以許多敦實謹慎之臣全都收斂形跡無私交,但也有跋扈專橫的權臣喜歡那種賓客盈門,喧囂熱鬧的假象。實則春秋之後,所謂的“游士”以趨炎附勢雞鳴狗盜者居多,平時靠阿諛奉承騙口飯吃,養之一無所有,徒引禍上身爾。
賈謐得勢之後,“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有人一看大家都姓賈,就夸賈謐文章寫得好,不比漢代的賈誼差。凡此種種大吹法螺,把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吹捧得自以為天下第一。
附會的人多了,自然會結黨。於是“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岳、吳國陸機陸雲、蘭陵繆征、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太原郭彰、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劉琨”外加賈謐結成著名的“二十四友”,經常一起遊園宴樂,吟詩唱和。
“二十四友”是一個文學團體,同時也是一個政治團體,其中石崇、潘岳、陸機、陸雲、劉輿、劉琨等人,他們依附賈謐的目的明顯是求仕途通暢。石崇、潘岳極力諂事賈謐,在洛陽街頭遇到賈謐車騎經過,都會恭恭敬敬地跪在路邊望塵而拜。要知道石、潘兩人當時已經名滿天下,並且是賈謐的父輩中人,這種卑微諂媚的姿態必然使賈謐產生錯覺,更加目中無人。
事實證明“二十四友”是典型的“以權相交、權失則棄”。趙王兵變之後,押送賈皇后去金墉城的就是和郁,劉輿劉琨則成為趙王的心腹,最過分的是陸機陸雲,他們投井下石,反而因為賈謐的敗亡被封關內侯。
但元康年間的賈謐並不知道那些朋友不可靠,他每日出行都前呼後擁,排場比皇室還大,環顧四周全是諂媚的笑臉,充斥耳際的都是奉承之聲。
很自然地,他就滋生了更大的野心。
《晉書·賈謐傳》中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情:“(賈)謐時從帝幸宣武觀校獵,諷尚書於會中召(賈)謐受拜,誡左右勿使人知。”
在群臣行君臣大禮的時候,賈謐竟然偷偷代替惠帝受禮。這一行為類同謀反,有賈皇后撐腰,當然沒人敢拿他治罪,也沒人敢質問他是何居心。但是,大家開始懷疑賈謐的野心。
史書上說,賈皇后確實有跡象想把丈夫家的江山掠到娘家去,她後來找到一個小孩冒稱皇子,試圖立為嗣君,這個小孩據說就是賈謐的弟弟。孤證不立,現在已經找不到旁證來證實這小孩的身份,所以這又是一個不解之謎。
不過如果此說當真,那倒可以很好的解釋賈午、賈謐為何如此仇視太子,因為太子擋了他們的道啊,當然得除之而後快。
賈謐仇視太子的另外一個原因則可能是妒忌與自卑。
在同齡人之中,權勢尊貴可與太子比肩的唯有賈謐,按賈謐得隴望蜀的野心與小人得志的心態,未必不生好勝之心,要壓太子一頭。可事實上賈謐毫無值得誇耀之處,在注重門閥門風的晉朝,“賈謐”這兩個字是一系列醜聞的產物,令他自慚形穢。
賈謐的出生就是洛陽轟動一時的醜聞。他的父親韓壽曾是賈充的掾屬,當時尚處閨中的賈午對其芳心暗許,竟由婢女牽線與之私通,後來醜事被賈充識破,為了遮羞,賈充只好將女兒嫁給韓壽。這段情事曾傳得沸沸揚揚,成語“竊玉偷香”就是由此事產生的,“韓壽”這個名字後來在文學作品中也經常用來指代出入風月場合的美男子。因此相比太子堂堂皇胄,賈謐的出生很令人不齒,說不定他還可能是個私生子。
賈謐是賈充的嗣孫,在賈充死後繼承了魯國公這個爵位,但按理賈謐是沒有繼承權的,他這個公爵來之不正,他其實應該姓韓,叫韓謐才對。賈充生有兩個兒子五個女兒,女兒們都長大成人但是兒子卻全都夭折了,按當時的觀點賈充已經絕後。賈充死後,遺孀郭槐上書請求將外孫韓謐過繼入府,這是違反宗法制度的。按《禮》的精神“大宗無後,以小宗支子後之”,郭槐只能從賈充同族中選擇同姓後輩作嗣子,而不可以用外姓人魚目混珠。
所以當時就有很多人勸郭槐不要鬧笑話,不過郭槐執意堅持,說這是賈充的遺願,最後武帝開金口特例允許韓謐入繼賈府,改名為賈謐,這事才算了結。不過賈充因此再次遭到世人的譏笑,博士秦秀評論這種行為是“舍宗族弗授,而以異姓為後,悖禮溺情,以亂大倫”,“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禍門”,當時朝廷正在給賈充擬諡號,秦秀擬出來的是個惡諡:“昏亂紀度曰荒”,這個惡諡被武帝否決,賈充最後定諡為“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