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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即使反應遲鈍如汝南王,也看出來靠這一千兵馬是成事不足的,想要讓自己說話更有分量,必須手裡握把刀。所以到汝南王施政的首要大事就是拉攏禁軍,他老人家宣稱要“論誅楊駿之功”,統計了參與政變的禁軍將領人數,然後大手筆,一次性封侯一千零八十一人。
這一幕是不是很眼熟?就在不久前,還有人在先帝靈柩前大賞群臣籠攏人心來著。接下來還有眼熟的,還記得那個尚書左丞傅咸麼?當初勸過楊駿不要濫封濫賞的那位,現在他已遷官為御史中丞了。
傅咸寫信給汝南王,勸誡汝南王不要走楊駿老路。傅咸說,這次政變應該歸功於皇帝的英明領導,殿下卻如此濫行封賞,“震動天地,自古以來,封賞未有若此者也”,會使大家以後都希望國家有亂事,好渾水摸魚。如此一來就很危險了,此前東安王司馬繇行賞誅伐隨心所欲,已經招來了不滿,本以為殿下會矯正這種錯誤,沒想到反而變本加厲,群臣“莫不失望”。我傅咸“愚冗,不惟失望而已”,還十分替殿下你擔憂啊。
與當時楊駿的態度相似,汝南王對一切諫言都置之不理。這種態度可以用來對付傅咸這種文官,但如果將楚王也視為空氣,那就很危險了。
汝南王偏偏就這麼做了。
就如傅咸在信里所說的,“在討伐楊駿的時候,(汝南王)遠在許昌,許多事情並不了解”,現在風平浪靜了,汝南王卻來搶功,楚王肯定是有情緒的。而汝南王不僅不安撫楚王,還插手楚王的禁臠,試圖到禁軍裡面去拉關係,這分明是在挖楚王的牆角。
楚王還沒來得及發怒呢,汝南王又馬不停蹄地做了一件火上澆油的事。
汝南王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宗師”。所謂“宗師”相當於司馬家族的族長,對司馬氏宗室“訓導觀察,有不遵禮法,小者正以義方,大者隨事聞奏”。由於職務之便,汝南王對於司馬家族內部的家長里短十分熟悉。汝南王知道哥哥琅琊王司馬伷的兩個兒子:東武公司馬澹與東安王司馬繇,兄弟倆一向不合。
東安王司馬繇的為人,從他殺人如草芥就可見一斑,但是《晉書》還是替他找了一些好辭來掩飾,說他“性剛毅,有威望,博學多才,事親孝,居喪盡禮”,言下之意,他還算是一個好人。
東武公司馬澹比他弟弟更不如,連《晉書》都找不到詞替他掩飾,只好實話實說,說司馬澹“性忌害,無孝友之行”。據說他一直眼紅司馬繇在外面名聲比他好,一直妒忌父母從小對司馬繇的寵愛勝過他。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他對司馬繇“惡之如仇”,經常到處造謠詆毀司馬繇。
汝南王當政的時候,東武公正在洛陽擔任中護軍。中護軍手中的禁軍兵權是汝南王正迫切需要的,所以東武公也成為汝南王要重點拉絡的對象。東武公見縫插針,向汝南王進弟弟的讒言,他說:“司馬繇專行誅賞,欲擅朝政。”
汝南王也早就想處置東安王,東安王殺人如麻,罪行是人所共睹、記憶猶新的。可是,東安王畢竟新立了大功,這麼早就過河拆橋,汝南王還是心存顧忌。
汝南王正在考慮找什麼藉口向東安王發難,東武公就將藉口送上門來了。在傅咸寫給汝南王的信中,早已經提到了東安王濫殺無辜,群臣有不平之聲;現在連東安王的親哥哥都看不過去,不惜大義滅親,可見東安王確實罪惡滔天,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汝南王擺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臉,要替文鴦等人報仇雪恨。
元康元年三月庚戌,汝南王進京輔政的第八天,惠帝下詔追究東安王司馬繇的罪行,內容包括:矯詔、擅殺東夷校尉文鴦等。惠帝罷免了東安王一切官職,以公就第。後來聽說司馬繇不服判決,有大逆不道的狂悖言論,於是又褫奪東安王王爵,廢黜為庶人,發配遼東帶方郡(在今天的北韓境內)。
司馬繇遭貶當然是罪有應得,但是這不是正義的勝利,而是權力的勝利,它遵循的是叢林法則,即誰的力量大,誰就掌握話語權;強者對於弱者,有生殺予奪的支配權。這個法則將貫穿“八王之亂”的始終、貫穿整個兩晉南北朝、貫穿中華幾千年一切盛世與亂世。
東安王的被貶震動了楚王。楚王與東安王的關係就如當年的韓信彭越黥布,功戚一體,昔日彭越的死激起了黥布的謀反之心,如今東安王的下場肯定也會令楚王兔死狐悲。楚王也許不用擔心鳥盡弓藏,但是原本就已憤憤不平的心情再被如此橫拉一刀,依著楚王“狠戾”“剛愎好殺”的脾氣,難免會有揮刀砍人的衝動。
不過楚王當時並沒有什麼大動作,這可以看做是他成熟了,懂得了克制;也可以看做他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再或者,也可以猜測為楚王有動手的衝動,但一時找不到動手的藉口,畢竟沒有詔命擅動京城兵馬,那可是謀逆的大罪。
不管是出於哪種原因,楚王與汝南王之間原本就很脆弱的關係更加雪上加霜。而汝南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刀口上遊走,他正心情大好的與衛瓘商議著如何重組政權。
也許是因為洛陽城中無可用之人,也可能是汝南王不得人心,得不到群臣的擁護,汝南王覺得人才緊缺。他的解決方式是讓惠帝下詔,“群僚舉郡縣之職以補內官。”就是要從地方選拔官員入京任職。汝南王的動機一目了然,就是要培養自己的親信,但是這一措施必然會遭到洛陽那些京官的反感。傅咸就曾勸阻過汝南王,可惜汝南王又來個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