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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起身,諸侯王向皇帝跪拜一次;隨後皇帝坐下,諸侯王又跪拜一次,將拜賀的白璧呈上,再跪拜一次,這才算成禮。謁者走過來,引導諸侯王下殿,重新進入朝臣隊列。
全體朝臣朝賀完畢之後,皇帝入內休息片刻,然後重新回到大殿。謁者、僕射跪奏:“請群臣上。”
於是重複先前的那一個過程,在謁者的引導下,朝臣們依次上殿向皇帝敬酒,期間太樂令一直在指揮太樂隊奏樂。
敬酒完畢,皇帝傳命百官就席、傳食,太官令、大司農、尚食等官員已安排好餐食,百官謝恩之後就席,太樂令又開始指揮奏樂。
然後,君臣開始吃飯,之後又有一系列費心費力的儀式需要一絲不苟的執行,一次朝會可能要耗掉一天的時間。
由此可見,朝會是一種耗時又費力的儀式,它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若論實際意義,估計皇帝和朝臣全都沒吃飽),它在視覺上、聽覺上、氣氛上追求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可以令人心懷敬畏。它的作用是體現尊卑有序,維護朝廷與皇帝的威嚴,使臣民產生敬仰與依賴感。
但是對於皇帝來講,這種朝會卻是一個繁重的體力活。司馬衷不可能理解這種儀式的重要意義,這些繁文縟節絲毫不能讓他產生絲毫作為皇帝的優越感,只讓他感到厭煩與疲勞;而朝會的冗長而沉悶也會使司馬衷感到無趣。
很有可能,當臣子向司馬衷行禮的時候,一抬頭,卻看見皇帝正在躲在那十二根冕旒後面無聊並且不耐煩地打著哈欠,讓臣子面面相覷,心中無限悲涼。
皇帝要肩負的儀式義務不僅僅是主持朝會,按照傳統,皇帝每年有一系列儀式要出席,比如每年正月元辰,皇帝都應該到郊外進行象徵性的親耕,即皇帝自己動手耕作一塊農田,以祈求當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司馬衷連這種象徵性的儀式也沒有能力出席,《晉書·禮志》上告訴後人:“自惠帝以後,其事便廢。”
事實已明顯,司馬衷根本沒有能力履行皇帝的義務,哪怕是最簡單的主持儀式,他也無法勝任。司馬衷對晉王朝的傷害並非僅僅是大權旁落那麼簡單,他在精神層面摧毀了群臣,也摧毀了黎民百姓對晉朝皇帝的敬畏與崇拜。
皇帝是天子,代表著上天的意志,這是歷來朝廷花了大力氣才樹立出來的信仰,但是這個信仰被司馬衷輕而易舉地打破。臣民發現上天派來的代表竟然是如此無能的廢物,則不免要去思考:老天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放棄了我們?或者,司馬家的天下氣數已盡?
這種信仰危機後果是很嚴重的,惠帝一朝逆臣多如牛毛,這是原因之一。
三、兩位受驚的祖父
武帝遺詔中允許楊駿“止宿殿中”,給楊駿佩了“左右衛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做護衛,並且允許楊駿“持兵仗出入”禁宮的時候。所以楊駿一點都不低調,自從司馬衷登基,他就搬進太極殿,還調來一百名虎賁日夜伴隨左右。
這些舉動給國喪平添幾分殺氣。太極殿裡設有靈位,文武百官每天都要隨惠帝到武帝靈前哭泣,一進靈堂卻看見虎賁環侍,身邊刀光閃閃,令人心懼。
這個驚悚場面暴露了楊駿內心的虛弱與不安。武帝在世的時候,有這棵大樹撐著,無論楊駿在樹蔭下如何胡鬧,都不用擔心無法善後;如今大樹轟然倒塌,留下一片狼藉,楊駿這才認識到自己是如此單薄瘦弱,他感到非常無助。
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人,都認為這是楊駿咎由自取。武帝晚年看似體弱多病怠於政事,實際上朝廷的走向一直在他的謀劃下亦步亦趨。武帝要將政權、軍權分別交於不同人之手,所以他一方面讓楊氏權傾朝野,一方面又委任各宗室成員都督地方軍事、委任太原王氏的王佑職掌中央禁軍。武帝深知楊氏與宗室之間矛盾重重,但是沒有史料顯示武帝曾做出努力,讓雙方和解。外戚與宗室相互掣肘,共同輔佐新君,這才是武帝心中的合理格局。
相關部署從太康初就開始有步驟地實施,前後近十年。咸寧三年驅逐宗室成員歸藩、太康三年逼死齊王攸、太康八年對於各方都督的重新任命,還有貫穿太康十年的“三楊”兄弟對朝政越來越全面的控制,都是武帝的刻意安排。楊駿排擠衛瓘,雖說有欺君的嫌疑,但其實也是武帝默許的。
到了武帝快駕崩的時候,新朝堂的格局已經一目了然,朝臣們已經習慣了楊駿在朝堂上裝腔作勢,也已經預料到汝南王即將“都督中外諸軍事”,與楊駿一同輔政。誰曾想變生腑肘,楊駿利令智昏,竟然在武帝彌留的最後時刻使詐,成為唯一的顧命大臣。
一招不慎,全盤皆死。宗室被排除出顧命的行列,自然憤懣無比,而楊駿本人也陷入了騎虎難下的窘境。在他周圍,是一群居心叵測的同僚,正袖手冷笑;在禁宮之外,有一個輩分、地位都很高的汝南王,他的子侄輩都掌握著實權;如果楊駿的思緒足夠遠,他應當還會想到在千里之外,還有幾十萬大軍在默默操練,這些軍隊的統帥都是姓司馬的,這些司馬家兒或許正在勒馬長嘯,遙望洛陽呢。
在武帝生前,楊駿認為他只是一個苟延殘喘,可以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病夫;如今楊駿才發覺這個病夫設下了天羅地網,令自己的意志在死後繼續得以貫徹,楊駿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這枚名叫楊駿的棋子任意妄為,破壞了棋局,因此陷入困境有成為棄子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