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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是肺腑之言,對一個白痴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司馬衷有判斷能力,能夠乾綱獨斷,他就不可能坐視嫡母被殺、親生兒子被殺而無動於衷。賈皇后瀕臨絕境時對著丈夫大吼大叫,有什麼用呢?難道是期望出現奇蹟?
假使這個奇蹟真的發生,司馬衷會不會赦免這個妻子呢?外公楊駿、嫡母楊芷、叔祖司馬亮、弟弟司馬柬、司馬瑋、側室謝玖、唯一的兒子司馬遹、長孫司馬虨都直接或間接死在這個悍妻手下,可謂血海深仇。平時的蠻橫潑辣尚且不論,手剖胎兒的罪行尚且不追究,僅僅抱來妹妹的兒子試圖冒充皇子這也是死罪啊。
假使司馬衷恢復了正常人的神智,可能他不僅不救妻子,反而會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賈皇后吼完,也覺得徒勞無益,然後她看到了賈謐的屍體,放聲大哭,哭了幾聲突然收住。此刻賈皇后承認大勢已去,但是刀箭及身卻連謀使者都不知道,這輸得也未免太慘了。
賈皇后問齊王:“誰是起事者?”
齊王拋出兩個輩分最大的老頭,回答:“梁王、趙王。”
賈皇后罵自己太大意了,說:“系狗當系頭頸,我卻系了尾巴,難怪會有今日!”
齊王顧不上賈皇后的自怨自哀,當即宣布奉詔廢黜皇后賈南風為庶人,暫且幽禁於建始殿。隨後,他派人去請趙王,同時使人去收捕賈午、趙桀,交付掖庭暴室收押,當夜杖斃。賈皇后的心腹黃門令董猛,參與謀害太子的劉振、孫慮、程據也被收押。
趙王到了東堂,下令招集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還有所有在“八坐”範圍(註:所謂“八坐”在晉朝是指尚書省內官員,包括尚書令、尚書僕射以及各部尚書等)的朝臣入朝,皇帝要開一個夜間的朝會。
隨即,黃門四處出動,子夜的洛陽騷動了一陣,文武官員預料到有大事,惶惑不解地來到宮中。
趙王招集大家來的目的很簡單,從此就是他執政了,他想先立威。所以人心未定,他急不可耐地要殺人。
他說:“奉詔,收捕司徒張華、尚書左僕射裴、尚書解結、前雍州刺史解系。”
趙王還沒上台執政,無知並且跋扈的馬腳先了露出來。
發布詔書不是兒戲,詔書的發布流程應該是先由中書監、中書令起草,經皇帝認可,蓋上那枚從秦朝一直流傳下來的皇帝璽印,如有必要,還要由門下省進行覆核,然後才對外頒布。
趙王當時只是禁軍右軍將軍,怎能越俎代庖來發布詔書?
當下尚書省的尚書們就和趙王鉚上了,這份詔書想抓的尚書左僕射裴、尚書解結都是他們同僚,自家人當然得維護一下。吏部尚書劉頌就懷疑趙王手裡的詔書有詐;另有一個尚書郎叫師景的,他說眾尚書都不知有這麼一份詔書,要求趙王出示皇帝手詔,以辨真偽。
竟然有人膽敢與他作對!趙王又氣又惱,劉頌是功勳老臣,他不敢觸動,於是火氣都發在師景頭上。可憐師景被禁軍拖出殿外,當場斬首。
朝臣們一看趙王殺人了,嚇得不敢再吱聲,眼睜睜看著趙王矯詔抓人。
收捕張華的,是通事令史張林。張華問張林:“卿欲害忠臣邪?”
張林說,我這是奉詔行事,而且“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
張林說的是混帳話,他任職禁中,式乾殿事變時他肯定在場,如果以是否死節來做區分忠良的標準,他也有罪,不僅他有罪,趙王也有罪,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罪。而且,當時滿朝堂啞巴,只有張華、裴替太子力爭,這是人所共知的。
於是張華說:“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可復按也。”
張林想想,事實果然如此,於是他又說:“諫而不從,何不去位?”
這就是在亂扯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張華緘口不再言語,可能他也後悔,不如聽兒子的話早點退位,現在不僅自己不免一死,還要連累家人。
張華被收捕,不久裴、解結、解系等人也被押到。有使者過來宣旨,說:“奉詔斬公!”
張華嘆息說:“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吝惜一死,懼王室之難,禍不可測也。”張華與兩個兒子張禕、張韙在前殿馬道南側被斬首。
裴也在同一個深夜同一個地點遇害,時年三十四歲。
趙王立威的效果並不理想,屠刀只能壓制態度,並不能影響判斷,更不能顛倒是非。明眼人都看出來,趙王不過是在藉機逞私憤。
四年前,趙王任征西將軍出鎮關中,心腹孫秀胡作非為刑賞失當,激起了氐族叛亂,在平叛過程中,孫秀又與時任雍州刺史的解系爭奪軍權。兩人都上表參劾對方,解系甚至請求誅殺孫秀以平息氐族、羌族的怒火。主政的張華、裴深知解系是良吏,而趙王一向不成氣,於是召回趙王,改換梁王司馬肜出鎮關中。
當時解系的弟弟解結擔任御史中丞,在廷議孫秀罪行的時候,解結堅持誅孫秀以謝天下。於是張華與裴示意梁王抵達關中之後將孫秀處死,以安撫氏、羌情緒,可惜梁王並沒有聽從。從此孫秀就對解氏兄弟,還有張、裴二人懷恨在心。
趙王回到洛陽之後,作為在關中失職的懲戒,朝廷僅授於趙王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職。趙王花大力氣諂媚賈皇后,數次要求錄尚書事參與實際政務,都被張、裴二人駁回。因此趙王也視二人如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