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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戰從辰時打到未時,也就是上午八點一直打到下午兩點,相關街道兩旁,每棵樹上都插了幾百支箭,戰況之激烈可以想像。
趙王、淮南王爺孫倆在洛陽大道上兵戎相見,四周無數人在偷偷觀望。《晉書》上說“初,倫兵敗,皆相傳:‘已擒倫矣。’百姓大悅。既而聞允死,莫不嘆息。”趙王被擒的傳言竟然引起“百姓大悅”的效果,可見趙王確實不得人心。但是,那些芳心暗許淮南王的人,也不過就是在一旁坐視淮南王被逆轉為敗,然後廉價的發了幾聲嘆息而已。世人的勇氣與正義感到此為止了,人人明哲保身,最終就導致了國家的萬劫不復。
宮外打得驚天動地,皇宮裡面也不平靜。太子左率陳徽的哥哥陳淮在中書省任職(《晉書》上說是任中書令,但此前《晉書》又說孫秀是中書令,又是一個前後打架的例子,潘岳稱孫秀為“孫令”,因此可以肯定孫秀才是中書令,至於陳淮,就不清楚的,也許是中書監,或者只是中書侍郎),陳淮對惠帝說:“宜遣白虎幡以解斗。”
陳淮是個壞蛋,他在欺負惠帝是個白痴,因為白虎幡根本不是用來解斗的,用來解斗的幡是騶虞幡。當年騶虞幡一出,楚王麾下數萬禁軍立刻作鳥獸散,楚王頓時成孤家寡人束手就擒,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白虎幡的作用恰恰與騶虞幡相反,它是用來指示進軍衝鋒的。陳淮實際與他弟弟陳徽一樣,心向著淮南王。如果趙王手下看到惠帝授予淮南王白虎幡,就會誤以為淮南王是奉詔討伐趙王,趙王就會像當年的楚王一樣,不戰而潰。
惠帝上當了,他派司馬督護伏胤率領四百殿中騎兵持白虎幡出宮,勸雙方罷兵。陳淮的計謀看似要得逞了,結果出現了意外。
先前說過,殿中禁軍是站在趙王那一邊的,而且趙王把他的幾個兒子安插在宮中監視皇帝,當時趙王的兒子汝陰王司馬虔擔任侍中,在門下省輪值,他急忙找來伏胤,密謀殺死淮南王,發誓說:“富貴當與卿共之。”
伏胤持幡來到淮南王陣前,拿著一張白紙訛淮南王,說有聖旨助淮南王。淮南王麾下看到他持白虎幡前來,都大喜過望,山呼萬歲。淮南王也不疑有它,走下戰車散開陣型,來到伏胤面前,跪下接旨。伏胤一咬牙,猛然抽刀砍下,淮南王當場身首異處。
突發奇禍,淮南王麾下還沒有反應過來,與伏胤同來的殿中禁軍已經舉起屠刀,趙王麾下也開始反攻。群龍無首,淮南王麾下全軍覆沒,包括淮南王的兒子秦王司馬郁、漢王司馬迪在內,上千人無一倖免。
趙王贏得不容易,為了表達自己的喜悅,也為了提醒天下人誰是勝者,趙王在洛陽範圍內大赦。
大赦之後,就是徹底的清算。淮南王的屬官、故友都在清算範圍之內,他們全部被收押交給廷尉定罪,趙王的意思是全部誅殺,幸虧時任廷尉正的顧榮為人正直、處置公允,救活不少人。
趙王還收捕了武帝的另一兒子吳王司馬晏,想殺掉他,因為他是淮南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吳王司馬晏“少有風疾,視瞻不端”,是個偏癱患者,長大後病情加重,甚至“不堪朝覲”。連上朝都沒有能力的人怎麼可能謀逆?當年楚王矯詔,他的同母弟司馬乂也沒被牽連到受誅殺的地步。光祿大夫傅祗因此與趙王據理力爭,群臣也附和著傅祗,最後吳王司馬晏被貶為賓徒王,降一級,由郡王變為縣王,這個處置與當年司馬乂相同。
另外兩個受牽連的宗室成員是齊王司馬冏與彭城王司馬植。齊王行事謹慎,趙王逮不到他的把柄,於是任命他為平東將軍、假節,鎮許昌,趕出洛陽了事。
至於彭城王司馬植,他被任命接替淮南王出鎮壽春,還沒出發,就傳出流言說他參與了淮南王事件。趙王正想對彭城王下手,不想彭城王憂慮成疾,一命嗚呼了。
宗室尚且如此,石崇、潘岳等人當然在劫難逃,兩人加上歐陽建,都被判決“夷三族”。潘岳全家老小,包括老母親、一個兄長、三個弟弟,侄子、女兒十幾號人無一倖免,統統拉到洛陽城東的牛馬市斬首、示眾。潘岳是個孝子,最終卻連累老母親死於非命,臨刑前,潘岳抱著母親痛哭,說:“負阿母!”
石崇全家十五人比潘岳先到刑場。當捕者叩門而入的時候,石崇正在高樓上設宴,與賓客飲酒,綠珠正領著女伎在席前歌舞。看到捕者,石崇對綠珠說:“我今日為了你而獲罪。”綠珠垂淚說道:“綠珠願效死於君前。”走到樓邊飛身躍下,香銷玉殞。
石崇起先沒有預料到死期已至,他自我安慰說:“我不過被流放到南方偏遠的交州、廣州而已。”後來發現自己被押解直奔東市而去,這才明白過來,他嘆息說道:“那些奴輩,貪我家財。”身旁的捕者嗤笑說道:“你既然知道錢財致禍,為何沒有及時散財消災?”石崇無言以對。
石崇在刑場等到潘岳,驚訝說道:“安仁,你竟然也來了!”(註:潘岳字安仁)
潘岳沖他苦笑:“可謂白首同所歸。”
“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這是早年兩人在金谷園燕飲唱和時,潘岳寫的詩句,沒想到一言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