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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太康二年疆域圖、西域部分有省略
所以本質上司馬炎是個靠父祖蔭庇的二世祖,天性里安逸享樂的成分遠多于堅忍謀國。在平定吳國之前,他還能稍稍克制自己,擺出一副有為明君的姿態,屢次下詔嚴禁浮華、嚴禁奢侈。不過這也僅僅是個姿態而已,比如他標榜從諫如流,卻無法真正做到擇善而從,最後姑息養奸;他宣稱要以統一天下為己任,卻始終優柔寡斷,在苟安與奮進之間搖擺不定。
等到吳國滅亡,天下人都只認他司馬炎一個皇帝之後,司馬炎就連“明君”的姿態都擺得三心二意,壓制已久的紈絝子弟習氣暴露得越來越明顯。《晉書》上評論他:“平吳之後,天下乂安,遂怠於政術,耽於游宴,寵愛後黨,親貴當權,舊臣不得專任,彝章紊廢,請謁行矣。”
所謂“怠於政術,耽於游宴”是暗示司馬炎好色。司馬炎好色是個公開的秘密。早在泰始九年,司馬炎就下詔在全境範圍內征秀女,上至公卿府第下至尋常巷閭,凡有適齡少女卻敢隱匿不報的,都以“大不敬”論處;為了防止有人通過搶婚來逃避選秀,司馬炎又下令,在選秀期間天下人一律不許嫁娶,犯者也是“大不敬”。要知道“大不敬”的罪名可不輕,最重可誅三族,司馬炎一向標榜仁恕,可是為了美人,他願意承擔暴君的罵名。
討平吳國之後,司馬炎的“寡人有疾”一發不可收拾。他將吳主孫皓宮中的姬妾、宮女五千餘人全部據為己有,導致洛陽後宮猛增至史無前例的一萬餘人。這一舉動使司馬炎淪為歷史笑柄,宋朝詩人鄧林寫有一首名為《晉武帝》的七絕,劈頭兩句就是“秋風銅爵曲池平,吳主宮娃滿掖庭”。
而更大的笑話還在後頭。因為後宮人數太多,繁花入眼竟然使司馬炎不知所從,在這個時候皇帝變成了一個極富有閒情逸緻的登徒子,他每天坐著無人駕馭的羊車隨遇而安。羊車停在哪個美人房前,就在哪裡過夜。宮人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寄托在那幾隻拉車的羊身上,紛紛學習牧羊人的本事,在房前插竹枝、灑鹽水,以吸引羊群。司馬炎因此成為史上有名的風流皇帝,“羊車”一物也經常被後世用來指代帝王的寵愛與臨幸。
所謂“寵愛後黨,親貴當權,舊臣不得專任,彝章紊廢,請謁行矣”說的是司馬炎重用楊駿、楊珧、楊濟三兄弟,其中楊駿是皇后楊芷的父親。太康年間離晉朝開國已近二十年,許多開國元勛已經逝世,楊駿兄弟成為最得司馬炎寵信的臣子。司馬炎熱衷於在後宮尋花問柳,楊駿等人就趁機專擅朝堂,任用私人,排擠衛瓘等功勳卓著的老臣。《晉書·楊駿傳》中說:“帝自太康以後,天下無事,不復留心萬機,惟耽酒色,始寵後黨,請謁公行。而駿及珧、濟勢傾天下,時人有‘三楊’之號。”
沉溺於酒色會間接造成君主大權旁落,不過它最直接的後果卻是戕害君主的身體。沒過多久,剛過知天命之年的司馬炎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行了。
自從西漢武帝年間,董仲舒將陰陽五行學說與儒家學說雜糅,提出“天人感應”學說之後,讖緯之學、陰陽之說就再次成為顯學。數百年來人們很真誠地相信“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這句話,認為天地間各種現象都會與人世間的所有禍福得失相契合。兩漢魏晉各朝的史官不厭其煩地記下天上地下各種異象,用來附會當時各種政治現象,這些史料後來被記入《漢書》、《後漢書》、《晉書》等正史中的“天文志”、“五行志”等篇章。
按照那時的說法,皇帝是上天之子,動靜都有天神庇佑,連皇帝的座位都上應天上的“帝座”星,上天會不時的降下昭兆預示禍福。
太康九年正月壬申,太陽在白晝突然消失,良久再現;六月庚子正午,太陽再次消失,暝色籠罩大地。觀星者言:日食再現,不利於王者。果然沒過多久,司馬炎就病倒了。
皇帝的病情時好時壞,延續到太康十年,情況更加槽糕,天下妖異頻現。
先是年初,江南會稽郡傳聞,該郡的魚蟹都變化為田鼠,數量巨大覆蓋了原野;荊州南陽郡傳聞,當地人捕獲了一隻老虎,這老虎只有兩隻腳,像人一樣直立行走,後來又突然消失了;幽州塞北有死牛突然開口說話,說“中國其必為胡所破也”。
然後,洛陽官道銅駝街旁一棵高十丈許二人圍抱的大樹無故折斷。太康十年四月,宮城崇賢殿火災,十一月,含章殿鞠室火災。
惡兆頻繁出現,司馬炎無疑慌了。太康十一年春(公元290年)正月,他又一次改元太熙。熙者,光明、和悅。司馬炎祈求身體的康健,重新煥發光芒,君臨天下。
上天並沒有眷顧這位人間天子。改元之後冬去春回,天氣越來越暖,而司馬炎生命的火焰卻一天比一天微弱。
孟春、仲春、陽春,春天去過了,司馬炎的病情絲毫不見起色;接下來是四月,孟夏草木長,處處欣欣向榮,而司馬炎卻已沉疴不起。許多人預料到,“太熙”很可能就是司馬炎所用的最後一個年號了。果然,熬到四月己酉,有消息傳出:皇帝大漸彌留。
皇帝病榻設在宮城含章殿。殿上帷幕重重,還遮起了屏風,司馬炎躺在屏風之後,連呼吸都顯得萬分艱難。太醫還在煞有其事地把脈,痛苦地做沉思狀,其實誰心裡都明白,皇帝離列祖列宗不遠了。皇后楊芷、太子司馬衷以及在京的諸位皇子環侍在皇帝周圍,默默地開始醞釀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