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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王據說“形美而神昏,不知書”(這話十分可疑,《晉書》下文裡說成都王臨死,問獄卒,五十可知天命?若真不知書,何以有此一問?懷疑又是後人妄污),他的決策常常會受帳下謀士的左右,幸好,當時成都王最信任的謀士是范陽人盧志,他是一個公忠體國顧全大局的人。
常山王在慫恿成都王的時候,或許是他天生嗓門大,更有可能的是他居心不良,存心製造矛盾,這原本應該十分機密的交談竟然讓在場許多人都聽到了。大亂之後人心所向當然是企望和平害怕戰爭的,所以“聞其言者莫不憂懼”。
而盧志擔心成都王犯糊塗,忙不迭趕來勸諫。
盧志說:“當初齊王的軍隊號稱百萬,卻與張泓僵持不能下,是殿下你徑直渡過黃河,撥亂反正,這等大功勳無人能及。如今齊王邀殿下共輔朝政,這是理所應當的,只是我聽聞一山不容二虎,時間長了肯定會有爭端。鄴城傳來消息,說程太妃偶染小病,不如趁機回鄴城,推崇齊王。殿下有此等謙讓的壯舉,日後肯定能令四海歸心,這是最好的計謀。”
成都王想了一下,經常山王這麼一鬧,二王肯定無法共存了,要麼刀兵相見要麼退避三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而要開打的話,齊王的軍隊比自己多,勝算不大,況且自己確實也沒有很大的權力欲望。
成都王於是決定回鄴城。
主意既定,成都王就果斷行事。謁陵歸來,惠帝在宮中東堂大殿召見成都王,成都王對皇帝哥哥推辭功勞,謝絕一功封賞與官職,說撥亂反正“此大司馬冏之勛,臣無豫焉”。然後極力讚譽齊王的功德。
當時洛陽城內雖然有成都王府邸,但出於安全上的考慮,成都王平時都居住在軍營里。他的軍隊駐紮在太學院,成都王不願再在洛陽逗留,覲見完畢徑直出宮,到太廟向列祖列宗道聲別,不回軍營,從東陽門出洛陽城,直接上道奔赴鄴城。
途中,成都王給齊王留了封信,表明去意。
成都王的信柬被送到大司馬府,齊王大吃一驚,當時他其實也在天人交戰,彷徨於戰爭與和平之間。在陰謀詭計中浸淫已久的人乍見真誠,都會驚愕得難以置信。齊王冷靜下來,立即跨馬出城去送別成都王。
齊王追上成都王是在洛城東北的七里澗,齊王極力挽留,成都王則絕口不提時事,只陳說憂心母親的健康,要回鄴城供養高堂。兩人依依不捨,最後灑淚而別。
這一幕是“八王之亂”中唯一令人感到溫馨的場景,即令作者這樣內心陰暗的陰謀論者,也絕不懷疑此時成都王的謙讓有假,不懷疑齊王的歉疚有詐。據說當時正好有百姓在場,這個場景使世人依稀產生了幻想,也許,這次天下真的要太平了。
可是很快這個幻想就破滅了,人們將看到成都王的軍隊再次殺出鄴城,攻向洛陽,齊王則身首異處,曝屍於城門之外。那個時候回首此時之情景,讓人只能空嘆世事之無常人心之難測。
成都王雖走,但齊王感激於心。他派遣駙馬王粹追到鄴城,再次宣詔任命成都王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錄尚書事,加九錫,入朝不趨,劍履上朝”,給成都王加九錫。
成都王接受了官職任命,推辭加九錫,態度很堅決。但齊王態度更堅決,他再次派出使者,一定要成都王接受九錫,同時再次邀請成都王到洛陽,共同輔政。這次邀請就帶有表演性質了,齊王應該知道,成都王既然回到鄴城,就不可能二次赴洛。
果然,成都王還是不受九錫,並且再次推辭要留在鄴城供養母親,謝絕了皇帝的恩寵,也謝絕了齊王的好意。成都王的說辭一半是藉口,一半也是實情,程太妃愛戀鄴城不願意隨兒子去洛陽,而成都王是個大孝子。齊王見成都王始終堅持,於是作罷。
成都王捨棄了權勢,卻獲得了清譽。史書上說“由是士民之譽皆歸穎”,成都王趁熱打鐵,給自己麾下邀功請賞,追隨他的盧志、和演、董洪、王彥、趙驤、石超等人都被封為公爵或侯爵;成都王又表請朝廷開官倉,賑濟因戰火侵擾而陷入困頓的陽翟百姓;成都王還以成都國國王的名義,收斂在黃橋一役中陣亡的將士,刊石立碑,嘉獎死者功績,同時成都王的仁心也推及敵人,趙王那方的陣亡將士也被他一併掩埋。
相比於齊王苦心積慮地謀奪執政地位,結果卻是自己往火坑裡跳。成都王的一系列舉措不僅鞏固了麾下的擁護,還收買了全天下的人心,顯得明智、有效而又實惠。
成都王一走,河間王孤掌難鳴,只好懷著對齊王的不滿退回關中;常山王勢單力薄,也只好表示臣服。危機解除了,洛陽完全落入了齊王的手中,齊王抖擻精神,開始應付朝政。
齊王首先做的也是籠絡宗室。惠帝的前十年齊王一直在洛陽,他冷眼旁觀了“八王之亂”的前半截,明白所有是非曲直。當年楚王和淮南王的冤死至今令世人惋惜,為了順應民心,也是為了取得常山王與成都王的好感,齊王給楚王與淮南王平反:
楚王司馬瑋被追贈為驃騎將軍,楚王的兒子司馬范被封為襄陽王,官任散騎常侍。司馬范很有氣節,十年之後的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司馬范與王衍等人一起被石勒俘虜,王衍對石勒奴顏婢膝,甚至向石勒勸進稱帝,其餘人等也紛紛向石勒乞求饒命,唯有司馬范神情儼然,呵斥同僚:“今日之事,何復紛紜!”最後從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