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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炎對楊艷表示,司馬衷也許不堪社稷重任,為了江山永固,應該另選佳兒做皇嗣。比如說,可以另立楊艷的幼子司馬柬。
司馬炎未必有什麼深刻用心,但是楊艷顯然十分敏感。她出身書香門第,應該聽說過漢武帝那有名的李夫人說過的一句有名的話,“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當時她已年過三十,自謂年老色衰,皇帝已經很少在她那兒過夜,而且皇帝三天兩頭的納妃,生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皇子,令她產生嚴重的危機感。
司馬衷的皇嗣地位現在是她唯一的保障,也是弘農楊氏未來的唯一指望。即使皇帝答應立司馬柬為皇嗣,她也無法感到安全,因為司馬柬不是嫡長子,廢長立幼這種鐵的法則不能破了口子,如果發生了第一次,誰能保證不發生第二次?
所以楊艷堅決反對換嗣,她說:“立嫡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乎?”
“立嫡以長不以賢”不是一句普通的話語,它出自《春秋·公羊傳》,是被奉為圭臬的法則。司馬炎沒想到妻子的態度這麼堅決,竟然搬出儒家經典來對付他。司馬炎脾氣超好,史書上稱他一生“未嘗失色於人”,也許他不想太拂了妻子的心意,也許他想太子還小,長大了就會慢慢變聰明。反正換嗣的事情就擱下來了。
到了泰始十年(公元274年),楊皇后病逝,那時候皇太子十六歲,已經加冠禮並與大臣賈充的女兒賈南風成親。楊皇后臨死,擔心別的嬪妃做了皇后,太子的嗣位不安穩,於是推薦自己的從妹(註:堂房親屬為從)楊芷接替她做皇后,司馬炎是重情義之人,他當時就“流涕許之”,並且果真在咸寧二年(公元276年)冊立楊芷為皇后。從此,司馬炎每次動起換嗣的念頭時又多了一個心理障礙,總覺得冥冥天際,楊皇后那對妙目正盯著他質問。
但是,雖說君王家天下,畢竟這天下是天下人居住的天下,君王的賢與不才,關係到悠悠蒼生的福祉。朝中百官議論紛紛,有相當一部分臣子對太子感到失望與否定,時不時地來勸諫一番。
有一次皇帝召集百官在凌雲台宴飲,司空、太子少傅衛瓘假裝喝醉,走到皇帝御座前,撫摸著御座連連嘆息,說:“此座可惜!”司馬炎當然明白他想說什麼,衛瓘是太子少傅,最清楚太子的情況,他說可惜,是覺得太子配不上這個御座。可是司馬炎實在狠不下心來廢太子,他只好裝糊塗,說:“公真大醉邪!”——你看來真是喝醉了啊,一邊涼快去吧,這事不是你該操心的!
另一個臣子,中書令和嶠,就沒有衛瓘那麼含蓄了。他直截了當的對皇帝講:“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季世多偽,恐不了陛下家事。”司馬炎被他說得無言以對,顧左右而言他。
人世間的詭異總是超出人們的想像,一邊有人說太子確實白痴,另一邊又有人說太子成年之後。已經變得聰明起來了。說太子聰明的那些人,無疑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他們看穿了皇帝的心理,他們知道這是皇帝最想聽到的話。
果然,司馬炎興奮不已,他派和嶠與中書監荀勖去東宮,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變聰明了。荀勖回來後,把太子大大的稱讚了一番。皇帝很高興,又接著問和嶠的意見,和嶠很掃興的來一句:“太子聖質如初。”——太子還是老樣子。
史書上說皇帝的反應是很不高興,“帝不悅而起”,拂袖而去。
和嶠未嘗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皇帝很不想聽到的,但是在這關係國祚江山的大事上,他不允許自己說謊。忠臣與奸佞的區別就在於此。
皇帝還在繼續搖擺,在他心裡其實並不想換嗣,但是,他又知道太子確實不成器,他需要藉口來說服自己,來說服心懷異議的朝廷官員。
於是皇帝繼續進行對太子的測試,他布置了一次考試,把一些難以處理的國事寫在紙上密封,交給太子,讓他寫上處理方案。為了防止太子的從僚替太子捉刀,司馬炎把東宮的大小官員都召到宮裡來喝酒。但是即便如此,太子還是作弊成功,幫他作弊的是太子妃賈南風。皇帝沒有意識到,關於太子的廢立已經不只是他們父子之間的家事了,而是幾大利益團體的鬥爭。已經有許多朝臣牽扯進來,如太子妃賈南風的家族、皇后楊芷的家族還有賈、楊兩家的黨羽荀勖等人,他們已結成了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當然不容許太子的地位動搖。
皇帝拿到太子作弊得來的答卷,喜出望外,他把答卷展示給群臣看,那些說太子白痴的臣子明知其中有鬼,但也沒有辦法,只好隨著大家一起向皇帝表示祝賀,山呼萬歲。
最後促使司馬炎在嗣位問題上一錘定音的關鍵人物,是太子的兒子司馬遹。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太子與賈南風成親,皇帝皇后擔心司馬衷年幼愚憨,不懂男女帷房中事,就派一個叫謝玖的才人去東宮侍寢。謝玖出身低賤,是屠夫的女兒,史稱她“家本貧賤,父以屠羊為業”,但長得“清惠貞正而有淑姿”。她去了東宮,六年後,竟然懷了孕。
若非這意外懷孕,皇帝皇后肯定記不住謝玖這個人。晉代的後宮分七等十六級,凌駕眾生之上的是皇后,皇后之下是三夫人,分別是貴嬪、夫人、貴人,位比三公;三夫人之下是九嬪,分別是淑妃、淑媛、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儀、容華、充華,位比九卿;九嬪之上算是後宮的大小主子,九嬪之下則都是服侍人的角色,這些人按官秩依次為美人、才人、中才人,處在最底層的是無官秩的普通宮女。謝玖謝才人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低級女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