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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的問題解決了,但還有更棘手的新問題,這個問題就是如何使惠帝穿戴整齊。皇冠在戰鬥中摔壞了,左右請求摘下來修補一下,惠帝很合作;龍袍沾滿了血跡汗漬,左右請求脫下來洗洗乾淨,這次惠帝不合作了,他揪住身上的衣服,好像生怕別人來搶,一再告訴左右:“此嵇侍中血,勿浣也。”
惠帝自從到了成都王軍營就一直在哭,始終沒停下,此刻傻勁一發作執拗無比,任誰如何哄騙都無濟於事。成都王看著哥哥垂淚抱胸一臉憨態,可笑又可氣,還可哀。
正一籌莫展,有精通掌故的聰明人提醒成都王,在鄴城除了司馬家,還另有一個皇帝。成都王一點就通,他馬上派人到陳留王府,徵用天子御用衣物。
原來三十九年前晉武帝受禪之時,仿靠前輩魏文帝曹丕的作法,以對待天子的方式對待曹魏的末代皇帝曹奐。武帝封曹奐為陳留王,准許他在自己的封地繼續做皇帝,行曹魏的正朔,以天子的規格進行祭祀,上書也不用稱臣。曹奐此後一直居住在鄴城,兩年前(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剛病死,時年五十八歲,比晉朝大部分皇帝的壽命都長,晉朝廷追諡曹奐為“魏元皇帝”。如今的陳留王是曹奐的兒子,他必定不敢再自稱皇帝,但是他府上必定留有曹奐的遺物。
這個猜測馬上得到證實,陳留王當即送來天子紋衣,還有裝飾皇冠用的貂蟬、鶡尾等物,惠帝這才得以穿戴整齊的在鄴城亮相。
成都王的精心布置最後只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想藉此扭轉輿論的目的並沒有達到。當時也好,後人也好,都認為“盪陰之役”咎在成都王,都認為惠帝是成都王的俘虜,《晉書》中將北征的軍隊稱作“王師”,成都王與“王師”作對,自然就是叛臣。
平心而論,這件事上成都王其實有點冤,他指出御駕北征並非惠帝本意,而是受他人挾持,這確實是事實,但社會輿論其實並不關注是否符合事實,它只表達輿論傳播者的情緒而已。
成都王有三個問題經不起詢問:
一、如果成都王是忠臣純臣,怎麼忍心將天子的萬乘之體置於槍林箭雨之中,而惠帝果然就在戰鬥中挨了三箭、傷了臉頰,差點喪命?
二、如果隨扈北征的都是劫駕的逆臣,那該如何解釋嵇紹的捨命救駕?嵇紹的血不是潑在惠帝的龍袍上,而是潑在了成都王的臉上,洗都洗不掉。嵇紹死後隨即被公認為忠臣的典範,以至於成都王的盟友河間王也不得不作出姿態,要上書追贈他為司空,進爵為公;後來晉懷帝、晉元帝都先後給嵇紹追贈官爵,嵇紹最後被定爵為侯,官職為太尉,諡號為“忠穆”。四百年後,唐朝人奉旨修撰《晉書》,嵇紹的傳記被列入《忠義傳》,排列第一。
三、自從被立為皇太弟那天起,成都王的野心就昭然若揭,篡位自立只是時間問題,如今將北征詮釋為惠帝為了自保而先下手為強,這也無不可啊。
車駕進入鄴城的當天,成都王就讓惠帝宣布大赦,改元,這已是當年的第三次大赦、第二次改元。改元並不是新鮮事,令人詫異的是新年號竟然叫“建武”,惠帝從洛陽來到鄴城,無論詮釋為被挾持也好、御駕親征也好,都是灰頭土臉的事,與“建武”兩字根本扯不上關係;反倒是成都王打擊了禁軍俘獲了惠帝,正在耀武揚威。
很明顯,“建武”兩字不是說惠帝建立了新的武功,而是在誇耀成都王的強盛武力,這個跡象無比清晰地透露了成都王想做皇帝,並且他已經急不可耐。
成都王已等不得惠帝迴鑾,到洛陽再進行禪讓了,他打算撇開盟友河間王,以一己之力完成篡位。要做皇帝,首先當然是令天下歸心,成都王派人去東海國,試圖招回遁逃的東海王,東海王當然不會傻到自投羅網,沒有應徵。鞭長莫及,成都王也拿他沒辦法。
成都王接下來在鄴城裡搞整肅殺一儆百,以防止正式禪位時有人跳出來掃興,不幸淪為祭物的就是此前曾勸成都王出城投降的東安王司馬繇。八月初二,戊辰日,即惠帝入鄴後的第九天,成都王收押了東安王,公然在鄴城菜市斬首。
以東安王的顯赫身份,他的死當然震撼整個鄴城,群臣是否因此變得更加識趣了,這不得而知,因為成都王預謀中的禪位並沒來得及發生,但東安王的死卻促成了另一個皇帝的誕生。
司馬睿當年二十九歲,他十五歲時那年,父親司馬覲、也就是第二任琅琊王病逝,司馬睿嗣位成為第三任琅琊王。司馬睿韜光養晦,“恭儉退讓,以免於禍。沈敏有度量,不顯灼然之跡”,因此始終默默無聞,“時人未之識焉”。此前司馬睿一直在洛陽,盪陰之役後與惠帝一同變為鄴城的俘虜。東安王是司馬覲的弟弟,也就是司馬睿的嫡親叔父,他一死,鄴城內最驚惶不安的就是司馬睿,這時幕僚王導勸他逃出鄴城,回琅琊封國去。
司馬睿連夜遁逃。據說當天夜晚月明星稀,鄴城防備嚴警,司馬睿無計可施,突然雲霧晦冥雷雨暴至,守軍躲雨不暇,司馬睿趁機出城。
出了城仍有危險,原來成都王為了防止那些挾持來的朝臣遁逃,設下關卡,禁止顯貴官宦通過。司馬睿逃到河陽,被關卡擋住了去路,幸好有個叫宋典的隨從十分機智,他用馬鞭敲敲司馬睿,打趣說:“舍長,有令禁止貴人過河,你怎麼也被攔了?”關吏一聽來人身份僅是個舍長,於是開關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