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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隨著距離孫吳滅亡越來越遠,對於故主的依戀與追思也被時間磨損得越來越淡,但是不安分因素依然存在,新的讖言又產生了,這一次有人預測:“當有帝王,興於江左。”
所以此地本該是鎮之以靜的,但是長沙王此時已經無計可施,只好飲鴆止渴。別處的都督長沙王都招惹不起,不得已,只好撿新野王這個軟柿子捏,而當時都督揚州軍事的劉准也是個軟柿子。
詔書下達之後,新野王與劉准果然不敢違抗。阻力來自民間,當時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跑到遙遠而陌生的益州去打仗、送死,義勇根本招募不起來。但是這種反抗早在預料之中,“壬午詔書”責令各郡太守強行拉壯丁,並且督促士卒儘快上路,凡在轄境內逗留超過五日,二千石以下官員就地免職。
欲速則不達,催促過嚴效果適得其反。各地太守、縣令為了保住官銜,都親自出馬拉壯丁,然後像押送囚犯一樣將他們驅逐出境。那些被強行徵募的士卒半路上紛紛逃亡,絕大部分落草為寇,許多百姓為了逃避戍役,也紛紛逃亡,其中相當一部分也被迫“屯聚而為劫掠”,成為盜賊。於是荊楚江揚兩州社會秩序大壞,怨聲載道人心思變,叛亂一觸即發。
最後叛亂的火苗是在荊州江夏郡躥起來的,點火的人名叫張昌。
張昌取了漢族人的姓名,實則他是個漢化很深的蠻人。“蠻”是古代中原人對南方諸族帶有鄙視的統稱,中原人自認為是禮儀之邦,看不起異族人,所謂“北戎南蠻東夷西狄”都是這個意思。張昌具體是哪族人,如今已經無法考證了。
張昌的出身並不高,他是荊州義陽郡人,曾在義陽郡平氏縣做過縣吏。雖然身份低微,他卻是陳勝吳廣一類人,武力過人好論攻戰,因此時常被同僚取笑,不知道他是否也曾暗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張昌曾找人占卜,卜者騙錢心切,說他將來大富大貴。張昌沾沾自喜,以為民謠中所謂“當有帝王,興於江左”指的就是自己,於是一心盼望亂世。
盼啊盼啊,蜀中果然打起仗,亂起來了,張昌離開家鄉跑到荊州江夏郡,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偷來一些旌旗傘蓋等軍中儀帳,謊稱受朝廷授命招募軍隊,去蜀中為國效力。此時張昌看來是想通過立軍功來飛黃騰達。
只是這個計劃沒有奏效,原因很簡單,誰會放著太平日子不好好過,跟著你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去遠方打仗呢?張昌折騰了許久,聚集了千把人,卻都是走投無路想討口飯吃的流民,成不了氣候。令人奇怪的是,張昌在境內招搖撞騙,政府竟然不聞不問,可見當時江夏郡太守弓欽的執政能力也很堪憂。
荊州的形勢正漸漸向有利於張昌的方向變化。荊州境內本來就有不少流民,如今流民數量還在與日俱增,根據其來源新舊,可分為以下幾類:第一類也是最老的一類,是元康年間從關中逃往漢中,又從漢中順著漢江逃到荊州的關中六郡流民;第二類是巴蜀叛亂發生後,順著長江、漢江逃到荊州的蜀中、漢中流民;第三類是“壬午詔書”發布後的逃兵,與逃避戍役的各郡百姓。流民在歷朝歷代都是安定社會的終結者,他們一無所有,隨時掙扎在死亡線上,為了求生存,他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而當時新野王也在無意中幫助著張昌,史書上說他“為政苛嚴,蠻夷並怨”,於是在流民問題上又加上了一條民族矛盾。要知道荊州的蠻夷可不好惹,三國時期孫吳政權前後派出幾十萬大軍,花了數十年的時間,才勉強將他們治服。荊州不穩定的局勢嚴重拖了孫吳向北方發展的後腿,《三國志》里有這麼一句話:“山越好為叛亂,難安易動,是以孫權不遑外御,卑詞魏氏。”意思就是說荊州蠻夷易動難安,不停的叛亂使孫權應對不暇,所以才會放下身段,對曹魏稱臣。如今新野王統御失度,看來要步孫氏的後塵。
這諸多不安定因素雜糅在一起,嚴重威脅荊州的穩定。如果此時有強兵震懾,新野王與荊州刺史再積極安撫流民與心懷不滿的百姓,局勢猶有可為,可是偏偏這時候,荊州刺史宗岱受命領著三萬精兵到蜀中去了。
然後,上天降下了壓垮荊州的最後一根稻草。太安二年春,江夏郡的春糧獲得大豐收,往年糧食豐收是大好事,但是當年,豐足的糧食卻把方圓數百里所有飢餓的流民都招引來了。張昌看到那麼多飢腸轆轆的、一無所有的、對人生失去希望的、對朝廷滿懷怨恨的流民,他忽然意識到與其做官兵,還不如造反來得有前途。
張昌於是在江夏郡安陸縣附近的石岩山下招降納叛,他改名為李辰,藉助道教的影響力裝神弄鬼,前來投奔的流民日以千計。
安陸是江夏太守的治所,離石岩山僅僅八十里,而一直等到張昌初具規模的時候,江夏太守弓欽才如夢初醒,派遣郡兵前去鎮壓,可惜養癰長疽為時已晚,官兵大敗而歸。又過了一陣,張昌覺得羽翼已經豐滿,就率眾進攻安陸,弓欽抵擋不住,棄郡逃到南邊毗鄰的武昌郡去了。
四、張昌建國
江夏失陷,新野王有守土之責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他派騎督靳滿前去鎮壓,結果鎩羽而歸,官兵丟下不少刀槍劍戟,裝備了張昌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