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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皇后這邊心存忌憚,在楚王司馬瑋那邊,也覺得這個嫂子心機深沉得可怕,不像正常人。此刻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在軍事方面,楚王控制著洛陽的大部分禁軍,但是最關鍵的殿中禁軍掌握在賈皇后的手,她的心腹李肇、孟觀已升為積弩將軍,各領二千五百強弩手守衛在殿中;後軍將軍荀悝是賈后黨人,右衛將軍郭彰是賈皇后的從舅,車騎司馬賈模是賈皇后的從兄。
在政權方面,郭彰、賈模還有賈皇后妹妹的兒子賈謐,與楚王、東安王司馬繇共預國事。
暫時大家相安無事,但是很快雙方都會感到不滿意的。東安王雖然是宗室疏族,但是這人野心不小,並且對賈氏存有意見;賈氏這一邊,賈謐是個輕浮子弟,賓客盈門,排場比皇室還大,而且行事張揚,早晚會惹出禍事來。
賈皇后未雨綢繆,於是就有了三月壬寅那份令天下人驚訝的詔書:任命汝南王司馬亮為太宰,與太保衛瓘輔政。
仔細嚼嚼這一份詔書,就可感受到賈皇后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這個女人的心計,就如鬧鬼山村中的一口千年老井,終年水氣繚繞;這份詔書是一個井口,從中可以窺見井裡黑沉沉的深不見底,賈皇后躲在最陰暗潮濕的地方露齒獰笑。
對於賈皇后來說,當務之急是消除楚王對她的威脅,避免成為楊駿第二。但是,她的力量不足以與楚王抗衡,她現在對於洛陽、對於政權的掌握程度遠遠不及當初的楊駿,想要直接動武那是以卵擊石,而想保持現狀一來心有不甘,二來也不可能,以楚王年輕氣盛咄咄逼人的勢態,雙方交惡其勢必然。
權力中樞實在是險地,智者不立危牆之下,那麼不如以退為進。賈皇后索性賣乖,擺出高姿態讓出政權,專門從外地找一個輔政大臣來,把她和楚王手裡的政權全收了,到時候她無欲則剛,有矛盾則是輔政大臣與楚王之間的矛盾,與她無關。
反正賈家的勢力是從無到有發展起來的,再不濟也比楊駿當政時強。再說她對惠帝的控制這張王牌是誰都搶不走的,有惠帝在手,再加上她主動讓權的良好態度,郭彰、賈謐在新的政權分配中占一席之地那是不成問題的,賈家的聲音還是會有分量的。
那麼,政權讓給誰呢?這是一個問題,人選只能從宗室裡面找,否則根本讓不出去。楊駿血的教訓擺在哪兒呢,不姓司馬的誰敢接著這爛攤子?即使有不要命的蠢貨敢接,他也拿不住,楚王一刀過來,連權柄帶他的性命一塊兒取走,這樣一來就是間接讓給楚王,到時候楚王兩次立威,誰還敢與他爭鋒?
因此,只能從宗室里選輔政大臣,賈皇后很自然地想起了汝南王司馬亮。
汝南王司馬亮簡直就是為賈皇后量身訂做的一枚棋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適合做替死鬼的了。
首先,他是宗室元老,是先帝的顧命大臣,是楚王的祖父,宣他入朝輔政,絕對不會有人提出異議,楚王也沒理由表示反對,只能吃啞巴虧;
其次,他與楚王等人的關係並不緊密,宗室雖然都姓司馬,但是內部並不團結,這一點賈皇后觀如洞火。汝南王在與楊駿的交鋒中屢次敗北,在宗室心中的形象大損,政變發生前他推三阻四不肯參與,政變成功了他趕來分杯羹,這肯定令楚王等人寒心反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汝南王與楊駿相似,也是老而昏聵不知死活的人,肯定不拒絕這天上掉下來的權力。他入朝之後,勢必要與楚王爭權,而楚王肯定不會因為他是祖父就自認孫子。兩人做鷸蚌之爭,賈皇后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賈皇后心思縝密,為防止汝南王入朝後與楚王協手聯合,讓她的如意算盤落空,她又讓惠帝任命下邳王司馬晃擔任尚書令、東安王司馬繇擔任尚書左僕射。
尚書令秩千石,官職不高,但卻掌握著實際政權,“自魏晉以後,亦公卿權重者為之。”史書上對下邳王司馬晃的評價不錯,說他“孝友貞廉,謙虛下士,甚得宗室之稱”,但是此人在朝議處置楊太后的時候,充當了賈皇后的打手,一心要置楊太后於死地。司馬晃死於賈皇后當權的元康六年,生前歷任三公,死後追贈太傅,享盡了殊榮。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下邳王司馬晃是結黨於賈皇后的。
尚書僕射也是重要的實權崗位,它的服秩印綬都與尚書令相同,有時置左、右兩僕射,以左僕射為主。讓東安王出任這個職務,一來是褒賞他在政變中的積極表現,二來是由他來扯汝南王的後腿。東安王是個狠角色,“性剛毅,有威望”,汝南王如今名譽掃地,讓東安王來服從這個族叔的管教,看來十分困難。
按說安排了這兩步棋,只需坐下來看好戲,但賈皇后靈感一來,心想壞事要做就做絕。於是她又在輔政的名單中加上了太保衛瓘,這一招看似隨意,卻是添花妙筆。
衛瓘,字伯玉,先朝老臣,早在文帝時就已被委以重任。當年鄧艾、鍾會討伐蜀漢,出任監軍的就是衛瓘,鍾會圖謀造反割據蜀中的時候,幸虧有衛瓘臨危不亂,用計平定了叛亂。
衛瓘後來又多次出守方岳,先後都督關中、徐州、青州、幽州諸軍事,入朝後又任尚書令、司空、太保等高官顯職,“為政清簡,甚得朝野聲譽。”武帝封衛瓘為公爵,以衛瓘之子尚公主。衛瓘功勳重臣、家勢顯赫,遭世人羨慕,也招來了楊駿的忌憚,因此在武帝末年被廢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