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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構想已經不可能成為現實了,賈皇后與楊駿彼此都嫌對方礙眼,賈、楊兩家分道揚鑣是順理成章的事。
對於楊駿而言,他獨攬朝政靠的是三張牌:一、先帝遺詔;二、女兒是太后;三、外孫是皇帝。前兩項資源歸他單獨占有,可恨第三項賈皇后要與他分杯羹,賈皇后是皇帝最親近的人,傻皇帝對老婆的依賴遠甚至於外公,楊駿對此耿耿於懷。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所以楊駿要嫌忌賈皇后。
嫌忌歸嫌忌,楊駿可以採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應對方式,或籠絡或排擠。要籠絡的話,那就給賈皇后分權,讓賈氏親族參與朝政,但這似乎是行不通的。一來楊駿捨不得,二來賈皇后的乖戾、賈皇后的心毒手辣、賈皇后的權謀,在她做太子妃的時候已經暴露無遺,這些楊駿盡收眼底,足以證明她是一個慾壑難填的人,與貪得無厭的人搞分權,無疑是與虎謀皮。
要排擠的話也有點難度,畢竟皇帝皇后是夫妻,外公插手管外孫、外孫媳婦的感情,這傳出去都是笑話。如果楊駿當斷則斷,就應當趁著賈后羽翼還沒有豐滿,廢后另立。比如可以立太子司馬遹的生母謝玖,一來母以子貴,理由又現成又實用;二來謝玖的父親是屠夫,謝家是沒有背景的草根,將來會是一個大好的傀儡;三來進一步鞏固太子司馬遹的地位,再次標榜楊駿是遵循先帝遺志的,有助於消弭流言。如果做得好,這還將是一個與宗室改善關係契機。
但是楊駿用來對付賈皇后的手段拙劣無比,不僅無效反而激化了矛盾。他任命外甥段廣為散騎常侍、侍中,段廣的任務是什麼呢?監視皇帝、監視賈皇后,與賈皇后爭奪對皇帝的控制權。這一事件的民間比喻就是:外公妒忌外孫、外孫媳婦感情太好,就派了一個表舅常年睡在外孫臥房裡,不准小夫妻倆講悄悄話。
楊駿還決定,以後凡是皇帝下的詔書,都要先送到楊太后處審核,通過之後才能生效頒布。不用說,這一招也是為了阻止賈皇后干政。
此時的楊駿把大部分精力用來防範宗室,並沒有重點防範賈皇后。也許他還自恃楊家對賈皇后有恩,若不是他父女倆替著求情,賈皇后當年早就進金墉城了,所以他指望著賈皇后能知恩圖報,收斂一點。
楊駿也許沒意識到,他已經將賈皇后徹底得罪,賈皇后恨楊家那是恨得心頭滴血。
中國歷史上被認為是覆國禍水的女人不少,從商周時期的妲己褒姒,到明清之交的陳圓圓,漫漫三千年間層出不窮,一代又一代奇女子前赴後繼地活躍在禍國殃民的最前線,給那些編正史寫野史的腐酸文人提供大量發揮想像的空間。
賈皇后是其中這類女子中絕無僅有的另類。其他禍水都是美貌紅顏,長袖善舞,狐媚善諂掩袖工讒,賈皇后不是。史書上說她“短形青黑色”,即身材短小皮膚呈青黑色,武帝曾用四個字形容她的外貌,“丑而短黑”。
按正史記載,賈皇后是個集萬惡於一身的人物:醜陋、荒淫、暴虐、冷血、陰險、狡黠、狹隘、鼠目寸光。賈皇后的生長環境也相當惡劣,她的父親奸佞不忠,她的母親兇殘善妒,她的妹妹也是個不守婦德的蕩婦。
一個萬惡所歸的家庭產出一窩惡人,這事本身已經十分詭異。然而還有更加詭異的,這個惡人家庭中出了一個惡魔般的女兒竟然通過層層選拔,淘汰掉一系列名門閨秀,最後由武帝做主欽定成為太子妃。這讓後人感到匪夷所思,武帝莫非與自己兒子有仇?
如果仔細推敲賈皇后的所作所為,我們會發現,其實她並沒有歷代史官說的那樣不堪,除了那些難辨真偽的風流韻事,還有末年逼殺太子(這是不可避免的衝突,原因後表),賈皇后並沒有其他顯著的劣跡。
若從政治家角度來衡量賈皇后的優劣,這個女子可以說是西晉後期的政壇第一人。西晉的宗室力量是桀驁不馴的猛獸,各手握兵權的蕃王先噬人後相互噬咬,最後將晉朝的江山撕成碎片。楊駿、汝南王以及後來的趙王、齊王、長沙王、成都王,先後倒在這頭餓虎的爪下,他們的執政時間都沒超過兩年,唯有賈皇后可以壓制宗室九年之久。從武帝駕崩到西晉滅亡共有二十七年,唯一的太平歲月就是賈皇后治下的元康九年,要做到這一點殊為不易,除了有高超的政治手腕,還需要冷靜的頭腦與寬廣的胸懷。
因此有理由相信,賈皇后與司馬衷一樣,也已經被後人塗抹得面目全非,她的真實面目也是一個謎。賈皇后可能並不醜,脾氣也不暴躁乖戾,她甚至可能是一個絕色的美女,溫腕可人但是性格剛毅堅韌。就如一切有所建樹的政治人物一樣,賈皇后內心堅硬,不會受個人感情的羈絆,行事乾脆果敢,因此顯得冷酷無情。
賈皇后貴為中宮,有機會目睹芳容的人少之又少,晉朝的史官也不至於奮筆直書,留下“賈皇后既丑又乖戾”的史料。西晉滅亡之後是一個紛亂無序的大亂世,這個大亂世盛產流血漂杵的戰場和飽食的禿鷲,也盛產梟雄爾虞我詐和急劇膨脹的野心,這個大亂世里連空氣都充斥著陰謀、謠言與誹謗。
等這一切塵埃落定已是三百年之後,隔著歷史的重重迷霧,唐朝的史官竟然可以一眼就辨認出賈皇后,然後指出那是個超極大醜女,奇哉!史家本該惜墨如金,而他們竟花費大量的筆墨來渲染賈皇后的丑,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