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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可以有力證明,晉朝表面上亡於外患,實質是亡於內亂,與其一味譴責“五胡亂華”的狼子野心,不如先譴責司馬家兒自壞長城。“五胡”在起始階段都只是烏合之眾,只要中央調度、地方協同,剿滅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五胡”之所以成燎原之勢,並非那時漢人力不如人,而是漢人忙於內鬥,中央政令不行,各地擁兵自重,見死不救甚至以鄰為壑,最終被各個擊破。
而在長沙王執政時期,晉室山河雖然日漸支離破碎,但是希望還是一息尚存。如果河間王在這時能夠收斂貪慾,派兵入蜀助剿,則光復益州指日可待;而蜀中平定,那麼荊州、江南的民變就不可能發生;如果此時成都王積極回應長沙王,則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洛陽以東、以北諸州就可免於戰火,匈奴人劉淵、羯人石勒就無機可乘。消弭兵禍之後,成都王與長沙王以至親的身份夾輔皇室,實現晉室中興也未嘗沒有可能。
但這只能是假設了,儘管長沙王表現出相當大的善意,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作為“八王”之中最有才幹的一位王爺,長沙王的結局最為悲慘。
禍胎依然是李含。
他領著關中軍無功而返,自然是很不甘心,不久洛陽傳來消息,仇人皇甫商不僅沒被清算,反而得到重用,成為長沙王的參軍。李含費盡心機,到頭來枉作小人,還替他人做了嫁衣,氣得差點發瘋。
長沙王重用皇甫商是合乎政治邏輯的。皇甫世家在關中盤根錯節,皇甫商的兄長皇甫重還擔任著秦州刺史,這些都是用來牽制河間王的重要砝碼。
李含也認識到這一點,於是他計劃先剷除皇甫重,李含對河間王說:“皇甫商被司馬乂所信任,皇甫重終歸不為我用,這是一大隱患,必須除去。”為此,李含設計了一個調虎離山的陷阱:先由河間王上表朝廷將皇甫重調離秦州,到洛陽做京官,皇甫重進京赴任,途中必經長安,河間王只需守株逮兔就可以將其擒獲。
這個計劃很周全,無奈皇甫重在朝中也布有耳目,河間王的奏章剛到,隨即就有人六百里加急趕赴秦州通風報信。
皇甫重也不是良善之輩,得悉陰謀豈能忍氣吞聲?他的反應迅速並且劇烈。幾天後,洛陽尚書台收到了來自秦州的露檄(註:露檄就是古代政府用於征戰的公告),內容是檢舉關中都督河間王司馬顒任用李含這種奸佞,將要在關中作亂,秦州刺史皇甫重洞察其姦情,將率領秦州六郡將士為國除害,剷除李含。
這種擅自興兵的行為當然不可能得到朝廷讚許,而且長沙王此刻並沒有下定決心要與河間王翻臉,但是秦州山高皇帝遠,皇甫重一意孤行長沙王也是鞭長莫及。為求息事寧人,長沙王讓惠帝派出專使,到關中勸皇甫重罷兵。
等使者帶著詔書、節杖,風塵僕僕抵達秦州,為時已晚,雙方軍隊擺開陣型酣戰正歡。原來秦州六郡內部也有矛盾,秦州刺史管轄下的隴西太守韓稚與皇甫重一向不和,河間王乘虛而入,下令韓稚和金城太守游楷糾合秦州涼州四個郡的郡兵,進攻皇甫重。游楷出身金城游氏,與金城麴氏是當地兩大豪強大戶,秦涼兩州有一首民謠形容這兩戶的富足強盛:“麴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
這一仗表面上是河間王在利用關西諸豪強之間的矛盾來對付皇甫重,實質是這些有野心的世家大族眼看亂世將起,想渾水摸魚趁機擴充勢力範圍。這一仗曠日持久,從太安二年(公元303年)春季一直打到永興二年(公元305年)夏季,以皇甫重兵敗被殺告終。那時李含、皇甫商兩個始作俑者已經死去,長沙王已經死去,河間王也離死不遠。在此役中獲勝的韓稚、游楷也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權勢,數年之後,秦州就落入匈奴人之手,這又是個同族鷸蚌相爭,結果被異族撿漏得利的大敗局。
使者勸和未果,灰溜溜回到洛陽。長沙王見地方勢力如此跋扈,視中央權威如無物,又氣又無奈。生完了悶氣,長沙王覺得李含這人留在關中實在是個禍害,就讓惠帝任命他為河南尹,調到洛陽任職。
河南尹負責京畿治安,是握有少數兵權的重要職務,長沙王此舉也含有籠絡的意思。誰曾想李含這人實在鬼蜮,他是帶著陰謀而來的。到洛陽後,李含多方積極走動,主要做兩件事,一件是繼續說動長沙王召回皇甫重,另一件說起來驚心動魄,李含要謀殺長沙王。
李含一到洛陽,皇甫商就密切注意著他的行蹤,很快皇甫商就發現了李含的秘密。有一天,河間王的黨羽之一、侍中馮蓀又來遊說長沙王召還皇甫重,等馮蓀走後,皇甫商向長沙王報告了李含的可疑行跡和陰謀,接著他對長沙王說:“河間王的全部奏摺都是李含的主意,不及早除去此人,禍亂將至。此前河間王的借刀殺人之計,也是李含提議的陰謀。”
當初河間王借刀殺人的痕跡如此明顯,長沙王顧全大局所以佯裝不知,但他沒想到忍辱負重的後果,竟然是招來變本加厲的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長沙王新仇舊恨一起算,在洛陽範圍內清肅河間王黨羽。
清肅的結果是李含、馮蓀,還有中書令卞粹,被斬首於洛陽東市;河間王另外兩個黨羽,諸葛玫與牽秀逃得快倖免一死,當時通往關中的道路已經被封鎖,兩人轉向東北鄴城方向逃竄,到了鄴城之後諸葛玫散布謠言,極力慫恿成都王向洛陽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