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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一死,河間王的鬼蜮伎倆就暴露於天下。河間王索性明火執仗,準備派兵到洛陽來取長沙王性命,但他不敢單獨行事,於是派出使者去聯絡成都王。
這時是太安二年(公元303年)七月,長沙王執政的第八個月份。
三、荊揚有寇
河間王趕上了好時機,當時成都王剛剛在荊州碰了個釘子,正憋著一肚子火要發泄。
這釘子碰得十分曲折,說來話長,但不得不交待一下,因為這個釘子決定了歷史的走向,直接影響日後東晉的建立。
荊州是三國時期唯一魏蜀吳都曾染指,並且動用重兵多次發生大規模會戰的地方。史上有名的幾次戰役,比如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戰(公元208年)、建安二十四年的樊城之戰(公元219年),還有吳蜀之間的夷陵之戰(公元222年),全都發生在荊州。為什麼三國的梟雄們不約而同的重視這個地方呢?原因無他,荊州的戰略地位實在太重要了。
長江發源於巍峨的唐古拉山,它從海拔六千米奔騰而下,其流滾滾,衝過蜀中、巴中,衝出崇山峻岭之後,就進入了荊州。此時江面變得開闊,利於航行,但是海拔與下游依然有數百米的落差,因此水流依然湍急,順流而下,就可以出其不意地在江南任何一個地方現身,令人防不勝防。具體這速度有多快?我們可以參考李太白名句“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白帝城在梁州巴郡境內,尚在荊州以西。
所以荊州一直被視作江南的西大門,以前孫吳政權就在此屯有重兵,著名的晉將羊祜與吳將陸抗頗有君子之風的對峙,就是在這種背景之下發生,當時孫吳流傳這麼一句話“陸抗存則吳存,抗亡則吳亡”;後來晉國大舉伐吳,功勳最大的是來自益州的水師,由龍驤將軍王濬統帥,王濬在荊州與吳軍交戰,幾乎使孫吳水師全軍覆沒。荊州失守之後,江南敗局就成定局,王濬直指金陵如入無人之境,迫使孫皓黯然出降——從軍事角度而言,得荊州者得江南,說荊州是南中國的東西要衝,這絲毫不過分。
而荊州的重要性不僅限於威懾江南,同時它還是中國南北要衝。
漢江是長江最大的一條支流,它發源於秦嶺,呈南北走向,漢江的大部分流域都在荊州境內,它與長江的匯合處也在荊州。從荊州溯漢江而上,可以抵達漢中,可以出奇兵威脅隴上;而渡過漢江向東北方向進發,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可以長驅直入奔赴洛陽、許昌等名都大邑。建安二十四年,關羽大舉進攻荊襄,包圍樊城水淹七軍,占領荊州的絕大部分,引起了中原地區極大的恐慌,曹操甚至一度打算遷都——由此可知荊州也是中原的西南門戶。
鑑於荊州非同尋常的重要地位,所以晉武帝臨終特意安排兒子楚王司馬瑋去接管荊州。晉武帝始料未及的是楚王很快捲入政治傾軋死於非命,荊州軍事大權幾經易手,最後落到新野王司馬歆的手中,可謂所託非人。
新野王成為封疆大吏純屬偶然,他是扶風王司馬駿的兒子,血緣上離趙王司馬倫比較近,因此得到趙王重用。趙王篡位,新野王被派往鎮守荊州,實際上他的才幹不足以勝任這一要職,史書上說他“謹身履道”“以孝聞”,沒有治國的才能,是個優柔寡斷的庸才。這種人在太平歲月尚且可以濫竽充數,一逢亂世就原形畢露了。
齊王起兵,新野王作為馬前卒,與齊王一同挺進洛陽,齊王投桃報李,給新野王加官進爵,進一步鞏固他在荊州的統治;後來齊王遇難,長沙王上台,新野王擇木而棲,跳向最粗壯的枝頭,頻頻向成都王示好。長沙王對此十分不滿,但是他勢力單薄,對新野王無可奈何。
就在新野王對成都王暗送秋波的時候,益州叛變越演越熾,終於溢出蜀中,蔓延到了荊州。荊州的太平日子到頭了,一個懦弱無能的統帥率先遭遇了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這是新野王的不幸,也是全天下百姓的不幸。
叛亂源起於惠帝的一道詔書。
太安二年初,長沙王發現平定蜀中叛變僅憑羅尚孤軍奮戰是難以奏效的,於是定下向其他州郡借兵助剿的方策。本章第二節惠帝派遣宗岱、劉沈入蜀的兩道詔書,即是這一方策指導下的產物。
宗岱入蜀之後,蜀中戰局煥然一新(雖然只是曇花一現),長沙王一高興,就讓惠帝又下了一道詔書趁熱打鐵。這道詔書的內容是向荊楚江揚諸州招募義勇,作為後繼部隊到益州助剿。這道詔書是壬午日簽發的,因此史稱“壬午詔書”,這道詔書惹下了滔天大禍。
“楚風彪悍”是史上有名的,魏晉時期長江中下游的荊楚江揚一線又是多戰之地,民風勇武好鬥,又因為歸附未久人心思故,所以更加易動難安。孫吳滅亡之初,就有吳人多次試圖復辟,如武帝太康三年九月,“吳故將莞恭、帛奉舉兵反,攻害建鄴令,遂圍揚州”;太康八年“冬十月,南康平固縣吏李豐反,聚眾攻郡縣,自號將軍。十一月,海安令蕭輔聚眾反。十二月,吳興人蔣迪聚黨反,圍陽羨縣”。
這些復辟雖然都失敗了,但是影響不小。當時孫吳故土流傳著這樣的童謠:“局縮肉,數橫目,中國當敗吳當復”、“宮門柱,且當朽;吳當復,在三十年後”,還有“雞鳴不拊翼,吳復不用力”。這些鼓吹孫吳復興的歌謠能夠產生並且廣為傳誦,說明當地平靜的外表之下,潛伏著許多洶湧的暗流。晉武帝臨終特地在長江中游、下游設立兩大軍事重鎮,派出兩個皇子鎮守,也表明了他對此處的重視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