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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昌出了孤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殘酷,不僅叔父皇甫商已死,連靠山長沙王也已死去一年多了。皇甫昌在絕望中找出路,他先找到東海王請求進攻關中,時機不湊巧,東海王說剛與河間王講和,不願意出兵。
走投無路之下,皇甫昌只好使詐。他回到洛陽找老朋友楊篇密謀一次政變,這個楊篇當時在殿中任職,行事很方便,於是兩人假稱奉了東海王的命令,從金墉城裡接出羊皇后迎入宮中,然後又招集留台百官,讓羊皇后下懿旨,討伐張方搶回惠帝。
這事突如其來,留台百官來不及反應,起先都信以為真,回過神來一琢磨才發現有詐,於是殺掉皇甫昌、送回羊皇后,假裝這事沒有發生過。
皇甫昌已死,但重圍之中的皇甫重並不知道,他眼穿秋水,可該死的援軍總不出現。
到了六月份,來了一個傢伙自稱是惠帝派來的御史,御史拿出一道說是聖旨的東西,說讓皇甫重奉旨投降。皇甫重當然不樂意,而且對外面的局勢很不解,惠帝怎麼反過來幫河間王說話呢?這御史有假?
皇甫重不能確定御史的真假,所以不敢貿然抓起來問個究竟。但是御史不能動,御史隨從可以動啊,皇甫重就把御史的車夫給逮起來拷問。皇甫重問車夫:“我弟弟皇甫商怎麼還不來救我?”車夫說:“早被河間王殺了。”
皇甫重大驚失色,立刻殺車夫滅口,可惜消息已經走露,城內上下知道永遠不可能有外援了,於是殺掉皇甫重,出城投降。
拔掉後院的那一顆釘子,河間王大喜之下將秦州改名為定州,可是他的好心情僅僅維持了一個月,然後就是個晴天霹靂。永興二年秋七月,東海王傳檄司、豫、徐、揚、荊、青、兗、並、冀、幽諸州,要與各州都督結盟,出兵進攻關中,相約“奉迎天子,還復舊都”。
原來此前東海王的種種低姿態並非真心,只是在麻痹河間王而已,自從去年八月盪陰之役後,他就蟄伏在東海國,看似超然世外實際是在運籌帷幄。這一年下來,他的三個弟弟分別擔任了冀州都督(平昌公司馬模)、并州都督(東贏公司馬騰)、司隸校尉(高密王司馬略),幽州都督王浚、豫州都督范陽王與新任的兗州刺史苟晞,都是盟友,晉王朝半壁江山已經聽命於東海王。
時機已經成熟,東海王猛虎出山。
東海國隸屬于于徐州,徐州都督東平王司馬楙是無能膽小之輩,去年東海王失意之時投奔於他,結果被他拒之門外。東平王生怕東海王懷恨在心,十分擔憂,長史王修於是勸他講徐州讓給東海王,王修說:“東海宗室重望,今將興義,公宜舉徐州以授之,此克讓之美也。”
東平王聽從了王修,於是東海王就以司空身份領徐州都督,而東平王則被打發到兗州接替苟晞為兗州刺史,東海王陣營里因此又增加了一個徐州。
揚州都督劉准與東平王一樣也是無能之輩,此前他依靠度支校尉陳敏平定了石冰之亂,壽春大權實際就落入陳敏手中。東海王任命陳敏為右將軍、假節、前鋒都督,揚州也加入了東海王陣營。
至此從北到南,除了荊州的劉弘態度曖昧,其餘諸州已響應東海王。范陽王、王浚等人招集各路都督會面,大家一起刑白馬立誓結成聯盟,推舉東海王為盟主。
這一幕場景是不是很眼熟?
百年前董卓挾持漢獻帝從洛陽遷到長安,引來關東諸侯盟津會師圍攻關中,這段歷史絲毫不差地複製到西晉末重演了一遍。“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這句話之所以成為至理名言,就是因為不長記性的人太多了。
河間王眼睜睜被張方推進了火坑,事到臨頭後悔也來不及,好在東海王心中其實也沒底,所以沒有趕盡殺絕,給河間王留了一個機會。
當時擔任太弟中庶子的蘭陵人繆播,曾作過高密王司馬泰的祭酒,東海王因為他是父親的故吏,所以引以為心腹。繆播的從弟繆胤,是河間王前任王妃的弟弟,東海王派繆播、繆胤兩人去長安作說客,勸河間王送惠帝回洛陽,承諾與河間王分陝而治。
此時河間王想當執政的雄心完全煙消雲散了,只求能保住關中有個容身之地,他打算認輸交出惠帝。結果張方不同意,他說:“今關中據形勝之地,國富兵強,奉天子以號令,誰敢不服!”
張方這番豪言壯語說出來連自己都不信,關中的真實處境他與河間王最清楚,如今關外聯軍幾乎就是戰國六雄的聯合,外加鮮卑,而自己僅有半個秦國的力量(秦國當時有大糧倉蜀中,河間王沒有),這仗打起來必輸無疑,但張方又不得不睜著眼睛說瞎話,因為河間王抵抗到底,他張方還有一線生機;如果河間王放棄抵抗,他張方就是罪魁禍首,必死無疑。
因為張方的反對,也因為河間王對東海王的不信任,還因為河間王也存在僥倖心理,繆播、繆胤兩人並沒有完成使命,河間王表示堅決不交出惠帝,張方擔心這兩人繼續遊說會動搖河間王的決心,打算殺之而後快,繆播、繆胤嚇得不敢再開口,滯留長安等待時機。
此時張方已完全是賭徒心理。關中號稱金城千里是因為它與中原之間有崤山橫亘,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理優勢,易守難攻。河間王最好據險而守伺機而動,因為關中有糧有空間,而關外聯軍則不可能持久,咬牙挺一下,最後拖不下去要求和談的還是東海王,這個結局可以參考當年的“關東諸侯討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