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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軍王彰則勸成都王冷靜思考,他說:“今日之戰,孰強孰弱顯而易見,即使是庸人都知道長沙王必敗,更何況陸機?陸機是吳人,而殿下對他過於寵信,北土舊將因嫉生恨,所以才陷害他通敵呀。”王彰就是當年推辭做楊駿司馬的那一個匈奴人,冤案的跡象是如此明顯,連這個匈奴人都看出貓膩來了。
諸人講的都有道理,但在這種場合是講權謀不講道理的。盧志提醒成都王斬草要除根,他冷冷地說:“當初趙王殺中護軍趙浚,卻赦免其子趙驤。趙驤於是投奔殿下反擊趙王,這可是近在眼前的前車之鑑。”
蔡克一聽這話,心知陸雲很難倖免了,他在成都王座前不停叩頭,直至頭破血流,他說:“孟玖一向忌恨陸雲,此事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陸雲的罪行未經查實,如果貿然處死,必定會引來無窮非議,有損殿下的美譽。請殿下三思。”身後同僚數十人也刷刷下跪,流淚固請。
但是眼淚救不了陸雲的性命,一旁孟玖看到成都王有了鬆動,急忙勸成都王入內休息,撂下群僚直挺挺跪在空堂之上。
到內堂後,孟玖拿來一份供詞,上面是孫拯的口供,內容是承認陸機與長沙王暗中勾結。成都王原本正在猶豫,看到供詞之後堅定了殺心,當即下令將陸雲、陸耽等人斬立決。成都王還夸孟玖做得好,他說:“非卿之忠,不能窮此奸。”
成都王不知道,這份供詞是偽造的。孫拯下獄後,孟玖示意孫拯做偽證誣陷陸機,遭到拒絕之後對孫拯嚴刑拷打,但直至兩腳的肉都被打飛,露出白森森的踝骨,孫拯依然不肯就範。孟玖只好偽造一份供詞去糊弄成都王。孫拯有兩個門生叫費慈、宰意,四處奔走,替孫拯與陸機喊冤,也被孟玖偷偷處死。
陸雲死時四十二歲,可憐他十幾天前剛寫完一篇《南征賦》,歌頌成都王“崇文德於緝熙,濟武功而保定”,不料南征未遂,自己卻受累身首異處。
門生故吏將陸雲葬在清河國,修墓立碑,四時祠祭。
陸機兄弟的悲劇是整個江南士族悲劇的縮影,他們的失敗並非僅是個人奮鬥的失敗,還標誌著整個江南士族的失敗。
傷心至極的孫惠寫信給朋友說:“不意三陸相攜暗朝,一旦湮滅,道業淪喪,痛酷之深,荼毒難言。國喪俊望,悲豈一人!”
不久,孫惠不堪侵辱,殺了成都王的牙門將梁俊,遁逃回江南;洛陽的顧榮、華潭等吳人也心灰意冷,紛紛返回江南。
成都王在江南民心大失,日後東海王傳檄討伐成都王,其中一條罪名就是枉殺陸機陸雲。
成都王無疑也意識到這個不利情況,試圖挽回人心。琅琊王氏的王澄當時擔任成都王的從事中郎,他請殺孟玖以謝天下,成都王於是誅孟玖,消息傳出人心大快,只是成都王的受損的聲譽已經無法挽回。
千百年來,二陸的命運一直被後世嗟嘆不已。
《晉書·陸機陸雲傳》中的“贊論”,也就是“人物蓋棺定論”這一部分,是唐太宗親自操刀寫成的。唐太宗讚嘆二陸的才華,認為他倆既是“百代文宗”,又是“廊廟蘊才,瑚璉標器”,但同時又認為二陸沒有避禍保身的智慧。
唐太宗的這一評判很有代表性,李白膾炙人口的經典名篇《行路難》有這麼兩句:“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李白將陸機與李斯並列,也對陸機不能趁早避禍遠害,汲汲於功名富貴,最終慘死他鄉的命運表示遺憾。
其實李白只是旁觀者清,因此才顯得睿智從容。寫完此詩的十二年後,李白就重蹈陸機覆轍,躊躇滿志地加入了永王幕府,結果永王旋及垮台,李白因為“附逆罪”被捕,差點被殺,最後被流放。永王的聲譽、權勢都遠不如成都王,永王對李白的重視也遠不如成都王對陸機,從這一點來看,李白還不如陸機聰明呢。可見說人易說己難,今人一向苛求古人,卻不知自己的行徑也會被後人笑。
吳郡陸氏的復興最終由陸機的族弟陸曄與陸玩來實現。
陸曄陸玩是與陸機陸雲截然相反的人,他倆淡泊功名,孫吳亡國之後一直隱居江南,在西晉時期默默無聞。陸曄在東晉被封為江陵郡公,授以“開府儀同三司”的殊榮,成為晉明帝的顧命大臣,以七十四歲高齡壽終正寢;陸玩的官職比陸曄更加顯赫,他被封為興平伯爵,歷任尚書左僕射、尚書令等要職,又繼王導、郗鑒之後,成為東晉的第三任司空。陸玩六十四歲的時候壽終正寢,皇帝特許“給兵千人,守冢七十家”,可謂享盡哀榮。
陸曄陸玩的才華、聲譽都遠在陸機陸雲之下,他們的處世態度也相差甚遠,但是平庸淡泊的陸曄陸玩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陸機陸雲這兩個天才夢寐以求而未得、為之殞命的榮華富貴。這種願望與結局的嚴重錯位,只能讓人感嘆造化弄人,推給玄而又玄的“命運”了。
九、草木萌芽殺長沙
晉楚城濮之戰是春秋時期的重大歷史事件,晉文公通過此役確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奇怪的是,晉文公打了勝仗反而顯出憂心忡忡的樣子,直到幾天後楚國傳來消息:楚將子玉戰敗而歸,被惱羞成怒的楚成王逼得自殺了,晉文公這才喜形於色,說:“我擊其外,楚誅其內,內外相應。”